交错的轨迹

故事从云天明和艾AA被困开始……

“我们终于到了……”声音从云天明的耳机里传出来，这是三体文明为他研制的自动翻译机，因为三体人之间的沟通方式是人类感官无法直接感知的。虽然以三体人的科技实力，它们有能力将自己想要说的话直接传输进云天明的大脑，也能从云天明的大脑内读取任何他们需要的记忆，而且它们也确实曾经这样做过很长的一段时间，但是，至少现在他们不再这样做了。

“按照地球文明的星系系统，这里应该叫做DX3906星系，当年，早在地球文明拥有恒星星际航行的能力之前，我曾经象征性的买下了这个星系的所有权，并将其赠送给了后来那个天真的新执剑人……时间过得真快啊，几百年一眨眼就过去了……”

“按照你们地球人的话，沧海桑田啊……不对，其实我们经历的这些变化，远比当年想象沧海变桑田的那些地球古人所想象得大，甚至也远远超出了当年我们在参加远征舰队时想象力所能达到的最远距离。现在想来，当年的我们，虽然科技领先了那么几百年，但其实也是你们说的那个什么井底之蛙，实际什么都没经历过，也根本不知道将会经历什么，在我登上远征舰队的战舰离开三体星系的时候，其实除了科技优势带来的盲目自信之外，什么想法都没有，其中有些是想不到，有些是当时限于制度原因，根本不敢想。你知道的，对于当时的我们，想就等于说，而说就要承担后果。顺带着提一下，其实甚至连‘想’这个词，当时我们也不知道，还是后来那个伊文思提醒我们，我们才注意到想和说的区别的。但即使在那时，我们也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会在不久之后的将来，给三体社会带来一系列的大变革。”

“对于你这个当时的远征舰队司令都是如此，对于我这个当年的囚徒和试验品就更不用说了……”

“囚徒这事情以后永远别再提起，如果当年不是你在关键时刻提醒我们可以只送大脑，在接到转向命令被迫离开太阳系的那时候，舰队内部很可能就要爆发黑森打击了，而如果真要是那样，考虑到当时舰队所配备武器的杀伤力，三体文明，可能已经不存在于这个宇宙之中了……而后，母星召回我们，又是你提醒我们可能的后果，让我们找个借口先等青铜时代号返回地球，看结果再决定是否减速掉头……”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根据观测结果和引力波广播信息，遭到维度打击的太阳系，只逃出来一艘光速飞船，而且还是小型的光速飞船，这个程心，我真不知道应该怎样说她才好了……”

“至少有幸存者，有总比没有要强，其实，很多东西，失去了，才知道珍贵，在彻底切断了和地球文明的联系之后，我们才发现，所谓的虫子其实也有非常多的可借鉴之处，现在的我们，就好像是在黑暗森林里摸黑前进一样，既得不到别的文明做得好的东西，也看不到别的文明曾经犯过的错误，以前住在三体星系的时候我们不知道宇宙的险恶，而现在真正看清黑暗之后，我们又感觉到前路茫茫……你们是虫子，可能随时都会被某个猎手发现，拍死在一张画里，而我们又何尝不是呢？”

“如果真的完全顺着黑暗森林的规矩来，无论是人类文明，还是三体文明，在那些更早进入宇宙，科技领先几亿年甚至更多的文明面前，都是虫子，而且在失去了母星的困难条件下发展速度还要减缓，更严重的是我已经注意到黑暗森林法则对文明成员内心的侵蚀作用，很多成员正在失去对生活的信心，同时失去的还有创造力，如果不能给他们找到希望，三体文明，恐怕早晚有一天也会被这无尽的黑暗吞噬掉吧……其实，这些年我很仔细的思考了我们所知道的一切，包括黑暗森林的基本法则，发现这里面其实还是有漏洞的。”

“你的那篇论文我看过了，确实是很伟大的设想，但是，在黑暗森林背景下，我们如何才能证实它呢……除了地球文明和三体文明，我们再也没有办法得到第三个文明的科技发展过程了，而只有这么一点信息，又如何破解科技爆炸的秘密呢？”

“确实，这是个难题，但是我有一种预感，这些难题在这次会面中都将一一得到解决。”

就在这时候，飞船在蓝星表面着陆了。

“看来这颗行星对于地球生物很适合啊，温度，气压，大气成分都比较接近地球的环境，理论上你们人类甚至可以不穿太空服直接出舱，直接种植地球的农作物。当然，前提是这里的微生物也对你们无害，其实这才是最困难，最需要时间观察的东西，也是对行星进行适生化改造最难的一个步骤。某种程度上，无生命星球可能比有生命星球更适合进行适生化改造。”

“没错，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们必须得来这里，否则，即使幸存者人数很多，在没有改造行星相关经验的背景下，也很可能会把地球文明最后的火种葬送掉。在天狼星的那次失败的教训中，就是因为时间紧，图省事，你直接选了一颗环境相对接近三体行星的有生命星球作为新基地，而且在展开基地建设之前，没有认真的分析当地生物对三体人，三体生物的影响，结果等到那种当地微生物造成可以发现的病变时，大部分的舰队成员都已经被感染了，甚至大部分的飞船也都被污染了……”

“结果最后整个舰队失去了超过一半的成员，我也因为这个决策错误从三体元首的位置上下台了。其实，进入宇宙真的很难，那次又是你拯救了三体文明，你用某个地球电影的题材提醒我们有可能会出现这种问题，但当时我们经过了很长时间的太空航行，都头脑发热，因此只在包括指挥舰在内的十艘关键飞船和所有封存大脑的区域采取了隔离措施……”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科学技术的发展过程中，错误是不可避免的。”

“说到这事情我就想起了以前三体世界的科技政策，在那时候，如果试验失败太多次，或者超过了所要求的时间，相关的研究人员就要被脱水烧掉，因为消耗资源而不出成果的研究人员对于当时的三体社会是所谓的不创造价值的闲人。现在看来，为什么当时我们的科技速度慢，恐怕就是这个政策拖累的，因为搞科研的人都怕失败后被脱水烧掉，因此在想到超出常规的东西时总是顾虑重重，害怕一旦失败自己会丢了性命，而且也不敢申请大量资源上马大型科研项目，原因就是怕产生不出和投入相对应的成果，更严重的是在烧掉科研人员的时候，很多宝贵的失败经验也丧失了。直到后来威慑建立，我们才开始认真的研究地球文明的科技史，研究为什么地球文明可以在短时间内跨越这么多科技时代，而后才发现这个问题。”

“也不能这么说，任何体制都是和其存在的外部环境和社会背景相适应的，在三体世界的严酷条件下，如果按照地球的科技政策组织科研项目，在遇到乱纪元的时候资源和人力上能否负担得起，恐怕也是问题。毕竟评价一个制度的好坏，最根本的是能否适应当时的客观条件，三体文明当时的体制至少帮助整个文明坚持到了能飞出三体星系的那一天，如果按照我们地球文明的资源消耗速度和消费水平，恐怕结果也不会比你们历史上的那几次建立美好社会的尝试要好。但是，在有了改造星球的能力以后，就不存在乱纪元这回事了，想要什么环境都可以自己去建立，从这一点来看，还是能促使科技尽快发展的体制更有利，因为科学技术本身就有改造环境的潜力和能力。”

“没错，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探索技术爆炸的秘密才对文明的长远发展有至关重要的意义。毕竟，神和虫子的唯一区别就是科技发展水平，而从长远来看，科技发展快的文明只要能坚持一段时间不被消灭或打压，终究会成神。”

“打断你们一下，量子计算机刚才已经完成了对这颗行星空气，水体和土壤的取样分析和模拟培养，结论是这样的：生态系统已经被按照地球生物的要求改造过，不存在危害地球生物的微生物，但样品中有两种微生物会感染三体生物，因此出舱必须穿宇航服，而且回舱时必须做消毒处理，考虑到样品不可能包含该星球上全部的物种，建议文化执政官在出舱的时候也穿宇航服。”

“看来更早到达的星舰地球飞船预先做了一些欢迎工作啊……”

“而且做得不错，水平至少不比我们差，既然报告已经出来了，那么我们就可以去看看地球文明在遭到维度打击之前成功建造的唯一一艘光速飞船了，希望幸存者多一些。”

“按照引力波广播中的联系频率和方式，已经联系上那艘飞船了，确定有幸存者。”

“马上接过来！”

“好的！”

随后，大屏幕上出现了艾AA的身影。

“云天明？”艾AA虽然多少有心理准备，但是看到经过了漫长的岁月之后，云天明仍然年轻，仍然是大吃一惊。

“艾AA？”云天明多少也有点吃惊，负责控制地球文明唯一一艘光速飞船的怎么会是她？不过他知道现在不是问这件事的时候，“有多少人逃出来了？”

然而，听到这个问题，艾AA就哭起来了。

“有话好好说，到底出了什么状况？”云天明身边的三体人显然也意识到，在地球文明遭受维度打击的最后时刻，肯定发生了它们想象不到的事情。

“幸存者，就只有我和程心两个……打击来得很突然，等到我们意识到那是打击的时候，已经没有准备时间了，而且当时的状况很混乱，如果这艘飞船有曲率驱动引擎的事情被其他人知道了，局势肯定会失控，最后估计一个人也逃不出来，所以……”

“针眼画师的画……！！！”云天明脸色铁青，“在打击降临之前，你们得到了一百二十年的宝贵时间啊！可是你们都做了些什么？！我本来预计你们可能只有三十年甚至更短的时间的！”

然而，在这样的质问面前，艾AA又哭了……“不，不是时间不够，是程心不让维德这么做……”

艾AA把光速飞船研制中所经历的波折详细的说了一遍。

“看来，当年你们把我通过智子向你们说的话都当成耳旁风了，是不是？！”前三体元首显然也已经快要气炸了，“‘请相信我，人类绝对无法在打击中幸存。逃亡吧。’这是我当年的原话。现在怎么样？”

“既然您早就知道存在光粒以外的打击方式，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呢？”艾AA的这句话刚一出口，她突然意识到，当时双方还是敌对状态，对方肯告诉人类这些信息，其实已经算是网开一面了，其实，按照黑森的法则，三体文明完全可以直接把当时已经被解除武装的地球文明清理掉的。

“因为当时我们自己的安全也得不到保证。”显然，从艾AA的表情中，前三体元首已经知道她想到的问题是什么了，“你知道的，三体第一舰队所有的飞船都是在相对落后的技术条件下建造的，航行的速度相对慢，虽然后来在知道了可以只送大脑之后，我们通过拆除部分飞船取得材料的方式，集中了全舰队大部分的资源重新改装了一部分的飞船从而使这些飞船的速度得到了极大的提升，但当时我们并不具备为整个舰队建造大型曲率驱动引擎的技术条件，因此舰队还需要二十万个三体时——按照你们的历法是二十年——的时间才能抵达天狼星，而后重建工业和科研体系也还需要时间，而如果我直接把光速飞船所有的技术细节给你们，你们就有能力在我们抵达天狼星之前建造出光速飞船，从后面追上我们，并消灭我们，而且在当时的背景下，我相信你们也很可能会选择这样做。”

“当时我预计人类按照我给的暗示建造光速飞船大概需要三十年左右的时间，而按照当时的估计，这个时间足够三体文明建立新的基地并重新武装自己。当然，现在看来，建立新基地的难度被大大低估了。”

“只用三十年就够了？”艾AA显然也是大吃一惊。

“绝对够了，如果你们把掩体计划所浪费掉的资源全部都用来建造环日加速器并开展实验，十年之内就能建成，二十年之内就能发现正确的工作原理，三十年时间足够建成第一艘光速飞船。而如果按照这个进度，这次维度打击，你们根本就不应该有损失。”

“举全文明之力，不择手段的前进是吗……”艾AA若有所思。

“算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毕竟死者无法复生。程心呢？”

“跟星舰地球探险队留在这里等我们的关一帆一起去灰星了，按照时间计算，应该快回来了。”

“马上联系她。”

就在这时，尖锐的警报声突然响了。

“发现一艘微型光速飞船进入行星轨道？”显然，在黑森法则下，这样的事件足以引起最高等级的警报，然而，这显然是个误报。

“那是关一帆的飞船。”然而，就在艾AA喊出这句话的几秒钟时间里，三体飞船上已经乱作一团了，如果她这句话再晚几秒钟，甚至都可能有慌乱的三体操作员向这艘“入侵飞船”射击。

“所以说，黑森法则，无论对于宇宙还是对于我们，绝对是个灾难。”云天明看到这个场面也只能苦笑，“也许当年打击地球和三体行星的那些猎手在收到广播的时候也是这样，谁知道呢？好了，赶快联系他们吧，我还给程心准备了一件比当年我送她的东西更好，更棒也更大的礼物呢，虽然以她这些年所作的事情，是否还配得上接受这份礼物，其实也很难说。”

“比这个星系更大的礼物？”艾AA也是大吃一惊。

“将来你会明白的。”云天明对此只是一笑而过。

“那好，我现在就联系他们，不过我呼叫了好几次，他们都不回应，飞船上的电脑说他们在强制睡眠状态，而且入睡之前设定了拒绝被唤醒。”

“按照他们飞船的轨道，他们马上就要着陆了，到时候他们自然会醒。”

“好，我继续呼叫他们。”

然而，就在这时，三体飞船上的警报又响了。

“系统今天怎么总是报警？”

“我联系上他们了！不过让他们听到你们把他们当敌人报警这可不好，我暂时把声音关掉吧。”

“好吧，一会等他们醒了，我再和他们通话。”

可是，云天明刚一结束和艾AA的通话，就发现飞船内的气氛不对头。

“这次不是误报警？”

“是的，情况很严重，侦测到曲率驱动航迹扩散！”

“不至于吧，关一帆的那艘光速飞船是微型的。”

“不是他们的事，在进入这个星系的时候，有五条其他文明大型光速飞船的曲率驱动航迹被灰星挡在后面了，我们的设备没看到！”

“估计扩散后航迹内光速是多少？扩散范围多大？”

“还在计算，而且同时还得启动应对这种突发事件所需的所有设备，科学执政官忙不过来了，正叫你去后舱帮忙指挥呢！”

“好的，我这就过去！如果艾AA回头找我，告诉她立即让关一帆的飞船最大限度的减速，不用管引力的事情，而后我们去救援他们！”

“希望他们能在航迹扩散到这颗行星之前着陆，或者至少减速到足够低的速度，否则，如果在设备瘫痪的状况下以低光速在轨道上环绕，就麻烦了。”

三体飞船后舱。

“什么？！你再重复一遍结果？”曾经的三体元首，现在的三体科学执政官，现在如果用地球文明的词汇来描述，已经是焦头烂额了。

“不用重复了，没时间了，通过智子通讯器，马上联系母星，传输我们现在已经取得的全部有用信息，同时马上将生命维持系统全部切换到低光速模式运行，别的系统可以先关机，等进入低光速状态之后再启动相应的模式！还有，准备五艘大气层内小型飞行器和强互作用力薄膜，一会我们还要用它兜住关一帆的飞船！”

几十个三体人立即奔赴各自的岗位。

“接通了！”

“三体元首吗，我是云天明，我们现在已经到达目的地，但是，在降落的时候，我们漏看了星系内的五条大型光速飞船航迹，现在整个星系还有一分钟就要变成低光速区域了，因此我只能利用这点时间将最后的信息发送回去。在维度打击之后，地球文明只有一艘光速飞船逃脱，幸存者只有程心和艾AA两人。而地球文明光速飞船项目进展缓慢，其根本原因是程心对事态的严重程度估计不足，在所谓的道德阻力面前妥协退让，没有举全文明之力不择手段的前进，从而导致绝大部分地球人类错过了本来可以把握住的逃生机会。这是地球文明灭亡之前留给我们的最后教训，希望以后的三体文明在处理关系到整个文明生存的关键决策时引以为戒。逃脱的光速飞船还携带了大量来自地球的文明信息，包括切断联系之后一百多年的科技和文化信息，可惜我已经没有时间取得这些宝贵资料了。另外，星舰地球文明也派出了使者来到这颗行星，可惜的是我们没有来得及建立联系。最后，希望这次的低光速区域可以逃脱，从而让我有机会完成恢复两个文明之间和平，联合探索技术爆炸秘密，并最终摆脱在黑森法则下处于宇宙虫子地位所带来的生存危机这一光荣使命。”

就在这时，一阵尖利的怪声传来，随后，在一个似乎是无限长的怪异的一瞬间之后，三体飞船上还没有来得及关机的那些常规系统停止了运作。

“生命维持系统低光速模式启动成功！”三体操作员报告。

“很好，现在把刚才对关一帆飞船的探测结果给我。”

“在这里。还好在进入低光速区域之前五秒钟，系统完成了这份报告。”，科学执政官手里拿着一个小显示屏，“刚刚输出完结果，系统就因为进入低光速区域而死机了……！”

“怎么回事？”

“有个好消息，但也有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先说说坏消息吧。”

“看来艾AA没有来得及告诉关一帆让他的飞船减速，相反关一帆和程心却按照正常着陆程序进入了穿梭机准备着陆，就在穿梭机刚刚脱离飞船的那一刻，他们进入了低光速区域。按照系统的计算，他们现在是以低光速在这颗行星的高轨道上环绕，轨道很高，没有大气阻力，因此他们不会也无法自然减速。其实这是我最担心的状况之一，因为我们很难救援处于这种状态下的飞船，要和他们对接把他们的速度拖慢下来，我们自己就得长时间进入低光速，而等到任务完成，这个宇宙可能就已经过了几百万年了。”

“这个我在拿到报告的时候也看出来了，那么好消息是什么呢？”

“从外观上我能看到他们的飞船和穿梭机上都配备了备用的反物质发动机，由此可见，星舰地球的飞船在设计的时候就对这种状况有充分的准备，也就是说，等到他们飞船上的低光速系统启动之后，他们可以自行脱困。当然，时间很难估计，可能是几十万年后，也可能是几亿年以后了。”

“看来，这四个世纪，星舰地球文明和呆在地球上的那些人不同，并没有虚度光阴。”云天明说，然而，这句话刚一出口，他突然想到了一件要紧的事情，“用刚才准备好的五艘大气层内飞行器，马上去地球文明的那艘光速飞船，带上尽可能多的地球生命培养设备，这些设备的低光速运行模式在路上启动！快，不然的话可能就来不及了！”

“地球文明此前没有建造光速飞船的经验，也不可能有如何应对低光速环境的经验，所以那艘飞船上所有的设备可能都已经停止运转了。马上执行命令，去抢救最后幸存下来的地球物种，包括艾AA！”

一分钟后，五艘大气层内飞行器象离弦之箭一样离开三体飞船，飞向星环号所在的那个位置。

与此同时，艾AA已经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动弹不得了。

就在那个尖利的怪声音和那个似乎是无限长的瞬间之后，星环号上所有的设备都停止了运转，而且用任何办法都无法重启。更糟糕的是，因为蓝星气压较低，只有0.53个地球标准气压，因此出于保护艾AA的健康和飞船内其他地球物种生存条件的考虑，飞船在变故发生的时候，舱门是关着的。但是，所有设备都停止运转，也就意味着飞船内部的循环生态系统所需的维持设备也停了，而这种状态如果不能在一个小时内被修复，系统将崩溃，系统内的生物将开始死亡，甚至最后艾AA也将窒息而死。

尝试重新启动系统，无效。

按下打开舱门的按钮，无效。

尝试启动通讯设备，恢复和云天明，关一帆的通讯，也无效！

正如云天明所担心的那样，地球文明此前没有建造光速飞船的经验，因此也不可能有如何应对低光速环境的相关经验，因此星环号飞船对于这种状况根本就没有任何准备！

因此，艾AA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呆坐在前舱的座椅上，等待命运的宣判。

就在这时，五艘飞行器随着巨大的轰鸣声从天而降，而后舷窗外就出现了一个穿着风格奇特的防护服的人影！虽然他穿着防护服，但是艾AA一眼就认出他是谁了，正是云天明！

“按照先前的预案，准备和地球文明的光速飞船对接！”

“刚刚收到科学执政官发来的信息，隔离舱已经准备完毕，由于这是一艘小型光速飞船，因此应该按照方案5，将整艘飞船移入隔离舱进行后期处理。”

“用五艘大气层内飞行器将这艘飞船吊装到我们的着陆地点需要较长的时间，但是刚才我通过舷窗看到，飞船内的系统已经停止工作了，里面的很多生物可能撑不过这么长时间。”

“那么……你说怎么办？”

“用大气层内飞行器和地球文明的光速飞船对接，而后用强互作用力钻头打通飞船壁，建立救援通道，而后用带过来的地球生命培养设备恢复飞船内部循环生态系统的运转，最后再把这艘飞船拖去我们的着陆地点！另外，不仅仅是因为这艘飞船开过舱门，同时也因为很多地球微生物也能感染三体生物，行动的时候必须穿防护服，而且注意别出意外！”

“还是有问题，这艘飞船也是地球文明的珍贵遗产，如果我们随意钻个孔，搞坏了就很难办了，这艘飞船是我们撤出智子之后建造的，我们可没有它的设计蓝图，而且它的设计者也已经在降维打击中……”

“只有一个办法：把舷窗钻开，这样确定不会损害到飞船的主要系统，而后我从舷窗钻进去和艾AA沟通，让她告诉我们从哪里开孔能避免搞坏飞船。”

“可是，从外观上看，舷窗还是比较小的，在不钻坏其他部位的前提下，不但我们无法钻进去，即使是你也无法穿着防护服钻进去啊！”

“从她们敢开门这一点来看，至少现在这颗行星的环境对地球人类无害，而且刚才的检验报告也支持这种观点，因此这次我就相信星舰地球文明的行星改造技术一次，大不了回去之后我和艾AA一起隔离！”

一分钟后，脱下防护服的云天明从钻开的舷窗进入了星环号。

五小时之后，星环号飞船被顺利的转移到了三体飞船的隔离舱内。

“好了，总算救活这些从维度打击中幸存下来的地球生命了。”连续五个小时的高强度体力劳动之后，云天明已经气喘吁吁了。

“其实，我真的不敢相信今天所发生的事情。”早就累瘫在座椅上的艾AA终于有机会问问题了，“地球文明和三体文明之间的仇恨应该是很深的啊？而且还有黑森法则在，为什么今天我会看到这么多三体人在努力的拯救地球生物，抢救地球的文明遗产呢？难道我是在做梦吗？”

“不，你不是在做梦！”从云天明手中的翻译机里，传来了三体科学执政官的回答，“不过，要把发生过的这些事情都解释清楚，恐怕也不是一两天就能做到的。”

“其实，我这次带给程心的礼物，就是她最想要得到，但却又不懂得如何去建立和维护的那种东西。”说到这里，云天明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也许，她命中注定要和这一切失之交臂了……”

“三体文明与地球文明之间的真正稳固和平与合作，是吗？”艾AA若有所思。

“没错。其实，有些事情也许真的很奇怪，当一个文明真正知道了这个宇宙有多黑以后，反而可能会认识到以前所见到过的那一丝光明的真正价值。技术爆炸这个名词，你应该听说过吧。”

“这是黑森基本假定中的关键概念，即你所遇到的文明有可能在很短的时间内实现技术上的飞跃甚至实现对你的赶超，而这个过程是你不可能预知的。”艾AA回答。

“很好。也就是说，黑森其实有一个前提条件：目标文明技术爆炸的发生条件，发生时间和过程是不可知的。”云天明说，“然而，问题就在于此前从来没有发生过技术爆炸的三体文明，在接触到地球文明之后，居然也经历了技术爆炸。而这种前所未有的经历，自然使得三体文明中的一部分成员开始了对技术爆炸具体产生条件和规律的思考。这种思考的目的是显而易见的：在这个宇宙中，一个文明是虫子还是神，唯一的评判标准就是技术发展水平，然而，仅仅用这个标准只能知道当前两个文明谁是虫子谁是神，而如果要做更长期的判断，显然唯一的途径就是通过这两个文明发生技术爆炸的规律来分析。而且，更重要的问题是：对于一个文明的生存，自己是虫子还是神是个生死攸关的问题，当然，以现在的状况来看，宇宙已经经历了这么长的时间，因此无论是地球文明还是三体文明，从宇宙文明的整体水平来看都肯定是虫子。但是，一个文明要生存，要发展，是绝对不能永远当虫子的，否则被其他技术水平更高的文明发现，并拍死在一张画里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也就是说，它们的结论是和地球文明的接触是三体文明产生技术爆炸的前提条件？！”艾AA在得出这个结论之后也大吃一惊。

“不仅是如此，实际上在这个研究项目中，被分析过的不仅仅是三体文明和地球文明的科技史，甚至还包括历史上两个文明之中各个子文明和曾经存在过得文明的科技史。”云天明继续向艾AA解释，“你猜，结论是什么？文明和外界的交流越少，发展越慢！”

“仔细一想，好像还真是这样，在大航海时代之前，被连在同一块大陆上，沟通相对容易的欧亚大陆各子文明在竞争中发展最快而且基本同步，而因为大陆面积相对小而导致文明总数较少的美洲大陆，在大航海时代仅仅达到刚刚建立起大型帝国的那个程度，最孤立的澳大利亚大陆，虽然也经过了同样长的时间，但是当地居民在被其他文明发现的时候还是原始部落状态呢！”艾AA也意识到了这里面暗含着的巨大问题，“既然文明之间互相接触的好处这么大，那么，为什么现在宇宙还是黑森状态呢？”

“真正的难题是对这一规律的认识。”云天明再次叹气，“你想想，在黑森的背景下，谁敢冒险和别的文明沟通，而如果不沟通，又怎么可能发现这个问题呢？不要忘记，即使是这种最低程度的认识，也是综合了两个文明的科技史才得出的，而且到目前为止只是假说和猜想，因为我们得不到第三，第四个文明的科技史，没有机会验证这一切了。而且，不仅是整个三体文明没有机会验证这一切了，甚至我们自己也可能永远都没有机会走出这片低光速区域了……”

“等等，你说这里已经变成了黑域？！”艾AA终于明白为什么星环号的设备突然全部瘫痪掉了。“那程心和关一帆呢？”

“他们现在正在以低光速在行星高轨道上环绕，星舰地球的飞船在设计的时候考虑到了如何应对这种意外，因此他们确定不会有生命危险。但是，他们脱困的时间很难预计，不过至少也得几十万年以后，甚至可能需要几亿年时间也说不定。其实，想去见他们不难，我们也进入低光速去和他们对接就可以确保不错过他们，但是，即使这样做，之后我们还是出不去，而且更严重的问题是这样做的后果是时间流逝掉至少几十万年，将来即使我们出去了，很可能也找不到三体文明和星舰地球文明了……”云天明看着屏幕上的一颗移动中的光点，默默的叹息。

“难道，黑域真的无法超越，任何人都无法从这里面出去吗？”艾AA也意识到了他们现在所处的绝望处境。

“恐怕不止是我们三体文明做不到从内部突破低光速区域，以现有的观测结论，到目前为止，在这个宇宙中，以低光速区域作为安全声明仍然是被其他所有文明信赖的，也就是说，至少到现在为止，宇宙中还没有文明能突破这个限制，即使是神级文明也不行。”在三体科学执政官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云天明能很清楚的从屏幕上看到他同时还做了一个表示绝望的姿势。

“宇宙中没有文明能做到，就意味着不可能是吗？我就不信！”艾AA的这个回答让云天明和在场的所有三体人都惊呆了。“黑森宇宙中没有合作，但我们曾经一度合作过，刚才云天明也说了黑森宇宙中没有文明能掌握技术爆炸的规律，但我们已经掌握了最低程度的规律，既然我们一起做到过一些宇宙中其他文明从来都没有做到过的事情，那么为什么就不能再做成功一次呢？！”

长时间的沉默，而后，从翻译机里突然传出了喝彩声。

“谢谢你给了飞船上的全体成员一丝希望，现在反正我们也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就试着做这件事情吧，也许我们真的能发现一些让这个宇宙大吃一惊的东西，谁知道呢？”三体科学执政官对艾AA说。

“根据我的设想，技术进步的本质是知识块的重新组合实现了前所未有的新功能，而这些新功能又可以成为新的知识块被再次用来组合，文明的发展实际就是在不断的重复着这个过程。当然，先进文明肯定比落后文明拥有更多的知识块，但是，问题是尺有所短寸有所长，首先，落后文明的很多知识块也可能是先进文明原来所没有的；其次，落后文明如果得到了先进文明的知识块，也会用这些知识块重新组合，产生的新知识块也可能是先进文明所不具备的。因此，文明之间的相互接触，既增加了可以用来组合的知识块总量，也增加了有效组合行为的发生次数和发生概率，更重要的是可以使一方或双方在对比中发现自身内部体制中，阻碍组合行为发生的缺陷。但是，这次的任务极其艰巨，因为整个宇宙也没有成功的先例，因此可以断定，用其他文明能够在正常科研过程中轻易取得的知识块，是组合不出我们所需要的结果的，而如果我们想要成功，只有一种可能：着眼于我们的特殊经历，即其他文明几乎不可能经历过的那些事情，并用这些特殊的知识块进行重组和加工。”

“嗯，应该是这样，这也是你在那篇论文里，参考人类文明和三体文明的科技史提出来的一个设想。而且这样限定了可用的知识块之后，我们多少能确定努力的方向，可以避免在其他文明尝试过的方案上面做无用功。但是，即使是这样，可能的组合数量还是太多了。”

“常规科研手段能取得的东西也不是没有用，毕竟这样的关键突破是必须建立在强大的技术基础之上的，地球文明对于发明有一种说法，即天才等于汗水加灵感，当然比例的事情很难说，但至少这两种东西都得有。在这里汗水就是我们已有的全部科学成就，而灵感就要从我们的特殊经历中去寻找了。”对于如何实现这个目标，云天明的思路非常清晰。

“既然是这样，那么就着手实施。按照地球文明的语言，这艘飞船的名字应该是虫子号。当然我知道这个名字在地球语言中可能带有贬义，但实际上这是目前三体文明最好的一艘星际殖民飞船，飞船上携带有三体文明最好的科研队伍，大量的科研和工业设备，以及三体文明到目前为止已经取得的所有科研成果，起这个名字也是为了提醒我们，低级文明不可轻视，尺有所短寸有所长。”

“大概需要多长时间呢？”艾AA问云天明。

“很难说，其实能否成功都是个未知数。但是，仅仅是解读星环号飞船所携带的全部文明信息，可能就需要一年以上的时间，而真正用两个文明的特殊经历搞出有意义的科研成果，需要的时间就更长了。不过，至少首先你得学习三体文明的科学知识和历史文化，同时还得帮着解释这段时间地球文明所经历过的一切，毕竟只有找出我们和其他宇宙文明的区别在哪里，我们才可能以这些区别作为突破口，做一些其他文明没有做过的事情。”

“这个工作就交给你了，文化执政官，正好你负责的领域也包括教育。”

“好的，一定完成任务。”云天明说。

“学这些知识需要多长时间呢？”艾AA问云天明。

……在沉默了很长时间之后，云天明才开口：“如果真的要把一个文明所有的知识和文化全部学完，几百年也不一定够，但是也没有必要这么做，毕竟任何文明都有所谓的社会分工，很多具体的技术细节自然会有专门的职业负责处理，而且这些专业人员和相应的设备在虫子号飞船上都有。我们这次要做的事情，我认为可能和基础理论联系更紧密一些，但是又肯定不是只研究基础理论就能解决的问题，否则早就有其他文明研究出来了。实际上我认为拼图上缺失的那一块更可能在科技史，文化史这样的文科领域找到，因为要判断其他文明没做过什么，就只有从这些领域着手分析才有可能。可惜的是，我们现在没有机会得到更多文明的科技史，因此我们能用的主要思维方式恐怕只能是根据我们仅有的信息去猜测，去做推己及人的猜测。但是，也不要过于悲观，毕竟当年罗辑推出黑暗森林时所拥有的条件还不如我们呢……”

“可惜……如果离开的时候我们把罗辑带出来就好了，他就是研究这个的……可惜他说什么也不肯走。”

“罗辑？！”三体科学执政官大吃一惊，“直到那个最后时刻，他还活着？他最后对你们说过什么吗？”

艾AA把她们最后逃离太阳系时所经历的一切都讲了一遍。

“看来，他肯定有要紧的事情瞒着你们。不过这也不奇怪，毕竟他肯定怕程心把事情搞砸。”科学执政官说，“星环号的主系统用的是什么存储器？你知道工作原理和编码方式吗？”

“量子存储器。”艾AA说，“是你们切断和地球文明的联系以后，地球文明基础理论发展的产物。不过这段时间里我更多的是在冬眠，而且我并不是这方面的专业人士，根本不可能知道这些。”

科学执政官显然对这个结果很不满意，因为这样一来，在星环号主系统因为低光速而瘫痪的条件下，要重新定做读取这些信息的设备就非常困难了。

“……不对。”云天明说，“如果按照你的说法，假如这艘飞船的主系统出了故障，不仅我们无法取得这些信息，假如你们遇到的是星舰地球文明，他们对这种状况应该也没招，因为在他们离开地球的时候，地球文明还没有发明出量子存储器！或者，如果你们遇到的是其他的宇宙文明，又会如何呢？你再仔细想想！”

“难道说……”突然，艾AA的目光落到了星环号飞船货运舱里的文物上面，“天明，快帮我分拣这最后一箱罗辑自己挑选并搬上飞船的文物！”

果然，在这个箱子的最下面，是一台公元纪元时代的笔记本电脑。并排放着的，还有地球文明在各个不同时期生产过的，技术上有划时代意义的信息产品和存储产品。而在那些卷轴中，竟然有几幅是纸质打印版本的罗塞塔系统，虽然所包含的信息比较有限，但已经足以让一个此前对地球文明一无所知的文明给这些设备提供适合它们工作条件的能源了。

“太好了……虽然这些设备在低光速条件下也无法启动，但我们有在低光速条件下读取这些设备里面所有信息和以模拟方式运行设备内程序所需的现成设备！”可惜翻译机无法翻译感情，否则里面一定会传出科学执政官的笑声，“马上启动这些设备，让地球文明的博物馆活起来！”

“好的！”

“智子探测器对目标设备扫描完毕！”

“低光速辅助处理系统开始加载地球文明电子计算机模拟程序……成功！”

“开始模拟地球文明电子计算机启动……成功！”

“模拟加载目标存储器数据……成功！顺利进入了操作系统！”

微软的大旗出现在大屏幕上之后，翻译器里传出了大批三体科学家的欢呼声，毕竟，那是六百多年前的程序，能让它再度运行起来本身就是科学上的伟大成就。

而后，系统自动启动了一个全屏运行的程序，界面上没有文字，只是用图画的形式标示出了八个大按钮。

“从图片的内容上来分析，第一个是罗塞塔系统，那是给第三方文明准备的，我们不需要；第二个应该是地球文明的科学发展史，第三个是技术发展史，第四个是体制发展史，第五个是文化艺术发展史，第六个按钮上面是蓝色空间号的照片，第七个按钮上面是从远距离拍摄的三体星系，第八个按钮是一摞信纸，右上角的X是返回操作系统。”云天明说。

“把程序复制给飞船上的所有成员。”三体科学执政官说，“当年你曾经提醒过我，科学这东西很多时候不能只靠上级下达的研究项目来发展，毕竟，灵感这东西的产生条件很复杂，更多的要靠机缘巧合，不是靠命令就能逼出来的，相反，在资源条件允许的前提下，如果让所有成员按照自己的想法去钻研自己感兴趣的领域，效果会更好。虽然广播纪元以前的地球文明发展资料我们也有，但从不同的视角去看也可能有意外的收获。当然，我们最需要的还是在我们撤出智子之后这一百多万个三体时的时间里，地球人类都做了什么尝试。”

“报告，最后三个按钮有密码，不过加密方式极其原始，以我们的技术很容易就能破解。”

“没什么，不过是罗辑不想让程心提前看到这些东西而已，他知道程心没有能力破解，但收到信的文明有。”云天明说。

“第七个按钮的密码破解成功，密码其实很简单，‘1379’。”

“当年那个发出警告信息的监听员的编号。”科学执政官说，“看来，直到最后，罗辑并没有放弃他当年的理想。”

“让灿烂的阳光照进黑暗森林。”艾AA说。

“没错。可惜的是，地球文明直到最后也没有能力实现他的这个遗愿。不过有一点我狠奇怪，既然是这样，为什么他不肯当面对程心说清楚呢？”

“看看就知道了。”云天明示意操作员模拟“按下鼠标左键”的操作。

在操作员模拟“在第七个按钮上按下鼠标左键并在随后出现的输入框内输入密码”这个操作之后，程序打开了一个文件夹，里面有几十个文件，而排在左上角的第一个文件，文件名是“写给三体文明的一封信”，最后修改时间是星环号飞船到达冥王星之前五个小时。其他的文件，从名字上看，应该是论文，而且涉及的领域很广。

“果然是罗辑写给我们的信，打开看看。”科学执政官让操作员双击第一个文件。

很快，信的内容就显示在大屏幕上了。

致我前半生的对手：

在你们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不在人世了，而地球文明也应该已经被黑暗森林打击完全摧毁了。实际上，在我长达一个多世纪的后半生中，我一直在为一个梦想而努力，那就是让灿烂的阳光照进黑暗森林，这是当年我与1379号监听员的约定。然而，很遗憾的是，虽然我经过深入的研究发现了很多可能实现这一目标的途径，但是，在地球文明的文化和体制束缚下，我不仅没有办法完全展开我的计划，甚至连拯救自己的文明都做不到。

可能你们会觉得很可笑，一个连自己的文明都拯救不了的可怜虫子，竟然有拯救全宇宙的梦想。没错，一个人的力量，是很渺小，甚至在这个宇宙中，一个文明的力量也很渺小，渺小到随时都可能被无尽的黑暗吞没。

但是，这个梦想是“生存是文明的第一需要”这一公理本身对所有文明提出的要求。在我知道地球遭到维度打击的那一刻起，我对于宇宙黑暗森林现状的理论就已经完全成型，而且对于文明遵循黑暗森林法则的最后结局也已经有了定论：如果不努力寻求改变，就算藏得再好，最后也难逃毁灭！

遗憾的是，地球文明以及绝大部分的地球人类，直到最后，也没有真正拿我提出来的第一公理当回事。他们所追求的那些虚幻的东西实际只不过是一些可以从生存需求推出的次级需求，然而他们却本末倒置的把那些东西当成了文明的第一需要。实际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要实现我的这个梦想，依靠他们是不行的。实际上，地球文明的最后结局，早在他们通过掩体计划并将整个文明的绝大部分资源投入这个计划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预料到了。

因此，我决定，将我的梦想，交由我当年的对手付诸实施。

实际上，我预计最先取得这封信的，也应该是你们。毕竟星舰地球文明，在五年之前，才刚刚重新建成第一个引力波广播设备，而你们在离开地球的时候就已经掌握了曲率驱动技术和光速飞船。当然，我也不能排除奇迹发生的可能性，毕竟，我不可能知道在我看不见的某个地方，在这一百多年中，都发生了什么。

也许你们会很奇怪，以地球文明对三体文明极其有限的了解，我如何能知道你们一定肯继承我的遗志，答应我的请求。实际上，我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但是，我的判断方法很简单：如果你们不符合要求，那么你们一定会在发现星环号飞船的第一时间对其发动黑暗森林打击，将其摧毁，而不是先进行探测或沟通，而这样一来你们也就没有机会读到这封信了。

在翻页之前，我提醒你们，必须先做一件事情：从现在起，以及在以后的整个实施过程中，必须控制住程心，不允许她搅局！

如果她看到这条文字的时候破坏了设备，不用担心，还有四套备用的，一套在主系统里，另两套在同一个箱子里，最后一套穿在艾AA身上。

【按此处翻页】

屏幕上一次显示的信息就只有这么多了。

“因为地球文明和地球人类无法满足他的要求，所以请求我们或星舰地球文明承担起这个重任……”科学执政官陷入了沉思，“他一定是有了非常关键的发现，而且很可能不止一个。可惜的是，在地球文明的文化和制度条件下，他甚至可能连一个可以倾述理想的人都没有……”

“我有预感，罗辑所交代的这件事情，一定和地球文明所谓的道德体系有严重冲突，所以他从来没有对别人提起过。但是，我相信他的决定。”艾AA说，“正好现在程心和关一帆被困在行星高轨道上的着陆舱里，这样一来他所担心的事情自然就避免了。我们就接着往下看吧。”

“好吧。”科学执政官示意操作员翻页，很快，大屏幕上出现了信的第二页。

在阅读接下来的内容之前，请做好心理准备，这些都是关系到整个宇宙前途的大秘密，其中有很多是隐藏在黑暗中，不为其他文明所知的秘密。而且，这些秘密中的相当一部分，是我冒着牺牲地球文明最后生存机会的风险强行取得的，当然，这一切都是在没有告知其他人可能的风险这一前提下秘密进行的。

我想，你们肯定还记得我推出黑暗森林的过程中所用到的第一公理和第二公理，以及推导的整个过程。

而从你们在自己的坐标被广播之后没有直接摧毁地球，和你们选择取得这艘飞船来看，你们也一定已经认识到了这个推导过程的内在缺陷可能在哪里。

没错，我发现了至少三个缺陷，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就是技术爆炸本身的发生规律。

其实，这个问题，在你们自己的文明经历第一次技术爆炸的时候，你们应该已经察觉到了。

技术进步，本质上，是通过已有知识模块的重组实现了前所未有的新功能。

而重组行为的发生次数，有几大影响因素，其一是模块总量，其二是组合行为的发生次数。

在你们和地球文明的整个接触过程中，你们一定也已经发现，不能简单的认为先进文明一定已经拥有落后文明所掌握的全部技术模块。实际上，因为具体条件和经历的不同，必须认为每一个文明其实都是不同的，而这一点地球文明实际早在古代就已经认识到，用古人的话来说，就是三人行，必有我师。而这一点在我随后的尝试中也得到了证实，其实，在这个宇宙中，你们可能比你们自己想象得，要强大得多，这个原因我在后面会做具体的解释。

而组合行为的发生次数，我想你们也应该已经知道了，首先两个文明的组合行为总数肯定比一个文明多，其次，如果你们没有遇到地球文明，你们也肯定发现不了你们体制内阻碍组合行为发生的制度缺陷。当然，这样的缺陷，其实在地球文明内部不但有，而且也很多，可惜的是，就在这个问题上，他们不肯向你们学。

最后，针对技术爆炸这个问题，你们的破解方法是通过某种途径制造对手的技术锁死。但是，你们可能没想到的一件事情，是技术锁死，有些时候可能是不用刻意制造，也会在一个文明内部发生的。实际你们也应该有这个疑惑：宇宙已经经过上百亿年，那么第一批文明现在如果还有活着的，应该已经先进到难以想象的程度了吧……但如果真的是那样，地球和三体星系岂不是早就应该被它们发现并摧毁了吗？

实际情况不但不是这样，而且，我注意到你们对地球文明的毁灭方式作出了完全正确的预测，这表明你们和整个宇宙的主流水平甚至是先进水平之间的差距其实很小。

其实，这个问题，我也是在星环城被联邦接管之后，才悟出来的。（这里有超级链接）

说到这里你们应该已经明白，很多关键发现所需的所谓灵感，其实是要从经历中去寻找的。而所需的经历，很多时候可能非常特殊，你不可能期待自己的文明经历其他文明历史上经历过的所有特殊事件。

而我们这两个文明，在宇宙中的出现，其实本身就是一个极小概率事件，因此，和宇宙中其他的文明相比，可以认为，我们所经历的几乎所有事件，都是特殊事件，是其他文明基本上不可能经历过的。

实际上，黑暗森林状态本身，就是对全宇宙所有文明的技术锁死。

而技术锁死的后果，你们也早就知道了，因为在这个宇宙中，谁是神谁是虫子，唯一的区别就是技术发展水平。

【按此处翻页】

“英雄所见略同啊……我们想到的这些问题，看来罗辑也都想到了。”科学执政官说，“其实我甚至都已经开始怀疑猜疑链这个假设有问题了，大家都应该清楚三体文明和地球文明在文化和制度上有多大的区别，身体结构上更不用说，可是你们看，在很多关键的问题上，罗辑的看法和我们完全一致，而且完全猜中了我们的想法。其实，说到猜别人的想法，我们真的比不上地球人类，甚至就连我们仅有的这点技巧，基本也都是跟你学来的……”

“我有预感，后面罗辑一定会提到如何破解猜疑链的问题。”云天明说，“这个工作，确实应该是由像他这样的地球人类来完成才对。不过，和你们一起相处了这么长的时间，其实我已经多少摸到一点线索了，在不同的文明之间，至少生存这个话题，是可以当做共同语言来谈的，其次就是科学，因为科学发展水平直接关系到一个文明的生存，而且科学结论是一种超越文化和体制，在不同文明之间都可以通用的东西。”

“没错，不过现在我对他提到的技术锁死问题更感兴趣，毕竟当年我们自己也曾经用过同样的手段来对付地球文明，因此作为三体文明的科学执政官，我很清楚如果我们在不知不觉中遭到了技术锁死，对于整个文明意味着什么样的严重后果。”这次是科学执政官自己按下了翻页按钮。

在信的第三页，是几十篇论文的超级链接。

“隐藏的手段和代价——论在黑暗森林宇宙中如何才能藏好自己，以及所要付出的代价”

“探测的安全成本——大型天文望远镜自身的暴露问题研究”

“地球文明智子工程的总结与思考”

“四维空间探测报告”

“三体第二舰队航迹探测报告”

“环日加速器建成五十周年理论研究成果总结”

“对黑暗森林宇宙文明内部结构的研究和思考”

“对黑暗森林宇宙文明总体水平的预测与分析——我们为什么还活着”

“对三体文明科技水平的重新认识与总结”

“是否还有其他的线索——对云天明提供的整个故事集的解析尝试”

……

“看来，这一百多年的时间里，他们其实也没有虚度光阴，至少罗辑本人还是最大限度利用手头的资源做了很多事情的。”科学执政官若有所思。

“有问题，这些论文，怎么没有一篇公开发表过？！”艾AA突然感觉什么地方有点不对劲。

“原因，其实你也应该能猜到。”云天明说，“你自己也经历了星环城被接管的整个过程，难道你还没发现其中的问题吗？”

“明白了……”艾AA终于意识到为什么罗辑会在信的第一页提出必须首先把程心控制起来了。

“把论文分发给飞船上所有的成员，我们继续往下读吧，后面应该就是最关键的内容了。”科学执政官说。

在信的第四页，

实际上，如果你们读完了上面的论文，你们就应该已经知道，为什么黑暗森林状态意味着技术锁死了。

没错，黑暗森林状态是多领域多角度的技术锁死，比你们的智子还厉害。

首先被锁死的是人文科学领域，因为黑暗森林状态的存在，文明无法与其他文明沟通，因此也就无法取得其他文明的历史，文化，制度，科技发展史，后果就是我们无法对文明发展规律本身有更深层次的认识，不过，很幸运的是，你们已经走出了第一步，至少已经发现了这里面暗藏的问题，而要破解宇宙的黑暗森林状态，也必须从这个领域入手才有可能。

其次被锁死的是对物质与空间更深层次结构的认识。因为黑暗森林状态的存在，文明必须尽最大努力藏好自己，避免自己被其他文明发现，但是，这样一来，文明在发展自身科技的时候，就必须限制自己的行为，避免自己的行为暴露自己。这一点你们在研制光速飞船的时候肯定也已经发现了，很明显，对于其他的文明，星系内的曲率驱动航迹等效于坐标被广播，甚至更严重，因为这不但是广播坐标，还是对自己文明水平的一种暴露。然而，可能导致暴露的科技，实际远远不止光速飞船这一种。而这种技术锁死的后果，在地球文明的毁灭中，想必你们也已经知道了。

如果你们读过前面的论文，就能发现其中的原因。没错，在“隐藏自己”这个黑暗森林基本生存法则的要求下，我们所能运用的科技设备，最大体积是有限制的。实际上，是你们告诉我，对于黑暗森林宇宙中的文明，探测的成本高于打击，因此你们有可能已经知道这个问题了，但我还是要解释一下：根据后来的研究结论，望远镜以及其他太空设备的最大安全允许体积，很巧合的正好是我们在最后时刻观测到的，对太阳系发动黑暗森林打击的飞船的体积，同时也是望远镜能在一光年距离上发现自身所需的最小体积。虽然也许是个巧合，但是，毫无疑问，打击的发起者在最后时刻证明了我的预测。

而这是个什么概念呢？这个相当于太阳系中等大小天然卫星的体积也许很大，但比我们建造的最大的几个太空城甚至还小一点（我没有公开这个理论，原因相信你们也能想到）。但如果只允许建造这种尺寸的实验设备，那么这个文明对物质微观结构和空间结构的认识将不会超过六个维度，然而这和我们的观测结论显然对不上。后来发现，我们是漏算了把设备建造在固体行星内部这种绝妙的隐藏手段，但是，即使用这种手段，以地球的周长限制，最多也只能认识到八个维度，还不如你们呢。当然，这至少比六个维度强很多，在太阳系遭受打击时，我们的科学家在最后时刻所做的研究也证实，只要能象当年物理学被智子锁死的我们那样，充分挖掘这种程度的理论，就已经足以造出光速飞船，制造光粒，甚至发动维度打击，但如果要建造智子，这是不够的。

必须承认，你们是幸运的，你们的行星周长刚好允许你们用环行星的实验设备发现第九个维度的存在并对其加以认识。而且你们的幸运不止于此，后来在尝试建造智子的时候，我们发现虽然智子可以二维展开把地球装进去，但地球并不适合用作加工智子的平台，因为智子二维展开时的半径是固定的，但地球不够大（可是这已经是太阳系内最大的固体行星了），地面设备产生的电磁力因为距离太远，很难准确控制住质子二维展开时的形态，因此也就无法准确的把它套到地球上。而所需的平台星球半径限制很苛刻，是一个非常小的范围，而且大体积的固体行星在宇宙中本来就很稀有，更严重的问题是，因为所有的文明都知道这种大体积固体行星是个理想的实验场所，因此即使存在这样的行星，也很容易招来猎手的占领或摧毁，实际观测结论也是一千光年半径内不存在任何这样的行星，而太阳系第五大行星本来符合发现第九个维度的条件，却在很早以前就已经被摧毁了。可是，你们的三体行星不但符合这个条件（而且巧合的是，是在一次大灾难后才符合建造智子所需的半径条件），而且偏巧有变幻莫测的三个太阳，以至于没有一个文明会认为这里适合搞实验或可能发展出本地文明！

顺便提一下，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毕云峰只能把环日加速器造成论文里的那个样子。但后来发现，即使是这样，其实也不行，因为泄露的辐射和调整远距离加速线圈位置的信号强度，都已经超过了理论允许的上限了，当时他瞒过了联邦政府，请求我做最后的决定，而我考虑到实际地球文明已经暴露，类似这样的低强度二次暴露对黑暗森林打击的来临时间影响不大，就决定利用这个特殊的背景强行上马这个项目。万幸当时是这样，如果当时他去找的是程心，恐怕你们也就没有机会读到这封信了。

不过，如果程心要批评我，说我为了自己的理想损害了地球文明的生存机会，我也承认。但是，后来的事实证明，如果不这样做，连这仅有的一艘光速飞船也造不出来，而冒险的好处，在上面的论文集里也有，就是那篇五十周年总结报告，虽然我们只来得及将其发展到理论层面，但至少那是通向运用全部十一个维度的大门钥匙，希望对你们有帮助。

最后被锁死的是制度发展，星舰文明的内猜疑链和内部黑暗森林打击问题，相信你们在星舰地球文明的黑暗战役中已经发现了。不过我注意到你们三体第一舰队在被命令转向的时候虽然也“损失”掉了相当数量的飞船，但损失的过程很平静，没有战争的迹象，没有碎片尘埃云。也许，是你们利用思维可见的特点强行打压消灭了大部分成员，但也可能是你们想到了可以只送大脑，希望是后者。但是，从你们不肯返回三体星球，也不和三体第二舰队会合这一点来看，你们应该也已经发现，如果完全顺着黑暗森林的思路来，文明的有效控制范围永远无法超出一个星系，最多可以在不提供繁殖和发展潜力的基础上再控制少量必须依托母星才能存在的星舰（但是，从防止其他文明发现星舰之后顺藤摸瓜的角度考虑，还不能允许这些星舰返回母星），如果要在其他星系发展有人基地，那么就很难真正防止这个基地脱离母星控制发展成一个全新的文明。甚至，可能连内部控制都是有问题的，维德争取独立的努力就是例子，如果某个新科技在刚刚被发现的时候稍微一失控，文明内部随时都可能冒出新文明，而且一旦决定独立就没有回头路，否则结果你们也已经看到了。但是，星舰和太空城本身的脆弱性，却又不是人力所能改变的——实际星舰和太空城极其容易受到来自内部的威胁。而如果为了避免这种事情发生，就只能对所有文明成员的所有行为甚至包括思想，以及对未知科技的研发，即成员对现有科技模块的随机组合行为实施超严密的内部控制（毕竟导致这种事情发生的科技是未知而不是已知的），但是这样一来文明的活力也就丧失了。

不过，在这里我必须称赞一个人，他就是星舰地球文明的第二任元首——褚岩。因为当时他当时也面临了一个棘手的问题：如何处理对广播三体星系坐标投反对票的这些成员。如果当时他把矛盾强压下了，估计很快那两艘飞船就可能自爆。但是，他的选择是不惜付出整个文明七分之一的资源，送自愿离开的成员离开两艘飞船返回地球。这个选择，实际就相当于允许了逃亡主义，允许了成员离开文明尝试建立新文明的努力，当然这也是必然的，因为他们的文明本身就是逃亡主义的产物。而后来我们知道，星舰地球文明活下来了，也就是说他的尝试还在继续，而且不排除已经成为了一种传统。当然，对于你们，我承认我不清楚你们如何对待这个问题，但是，从你们拒绝返回，不和第二舰队会合这两点来看，你们很可能也已经成为了逃亡者，当然这也只是我的猜测。

至于允许成员建立新文明之后，两个甚至更多的同源文明如何相处，我认为看看母亲如何对待自己的孩子，就应该有答案了。当然，针对潜在恶意的威慑永远不能放松，但是，同样是因为生存，文明要在宇宙中延续下去，是有必要留下自己的后代并正确对待自己的后代的。

“不愧是罗辑啊……看来，他从威慑建立的那个时候开始，就已经算到后面一百多年的历史走向了。”科学执政官说，“让三体第一舰队转向，从而暴露三体第一舰队和母星之间的矛盾，进而使得三体文明发现黑暗森林状态对文明制度发展的制约，最后导致三体母星文明在几十年的时间内既无法向地球派出第二支舰队，又无法向其他星系派遣舰队……这样一来，三体文明就等于被困死在了母星上面，虽然拥有恒星际航行的能力，但却没有办法运用这种能力将自己逐步转移出三体星系，就和地球文明长期禁止逃亡主义是一个道理，从而也就没办法用这种能力从威慑中挣脱。而如果三体文明能够意识到黑暗森林状态会导致技术锁死并最终导致文明毁灭，从而下定决心要突破黑暗森林状态的束缚，那么地球文明自然也就安全了。现在看来，历史虽然走了一大段弯路，但最后还是要转回他所预期的这个结局上面来。可惜的是，我们实际是直到和地球文明完全切断联系以后，才开始意识到技术爆炸的前提条件和规律中隐藏的这些问题……”

“既然是这样，那为什么后来三体母星文明还能派出第二舰队，在更换执剑人的时候还要发动袭击呢？”艾AA问道。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当时我们已经背叛了母星，只能通过我们此前掌握的少量智子来了解两边的情况，然而，母星方面针对这个状况，也和你们一样，采用面壁者的方式来应对。”科学执政官回答，“顺带着提一下，你们当时的所谓智子屏蔽室根本不起作用，其实你们应该清楚，智子能承受的能级远远高于你们的所谓屏蔽室能达到的能级，否则也没办法代替对撞机中的目标粒子去接受碰撞，而且智子能通过高维进出任何封闭空间，甚至可以暂时代替你们体内的某个氢原子核。实际上，甚至我们自己都造不出能真正有效屏蔽智子的东西，最多只能检测出现场是否有智子存在，并通过这种检测结论判断自己的行为是否会被智子发现。关于如何屏蔽智子，我们也只是知道宇宙中有很多智子盲区，但对于这些盲区是如何产生，如何切断两个智子之间的量子连接的，我们也没有从原理上真正掌握，否则我们也就不用受制于智子盲区的限制了。”

“我倒是有一个大胆的想法，从时间上判断，蓝色空间号进入智子盲区的时间，正好也是进入四维空间的时间！”艾AA似乎是发现了一些事情！

“天啊！还真是……”科学执政官也发现了这个问题，“赶快把蓝色空间号发回地球的所有信息都调出来，还有那份四维空间探测报告！”

“调出来了……等等，这是什么？！”在四维空间探测报告中，有几句话被用红色加粗的字体特意标示了出来，因此操作员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

“水洼还没干，可是里面的鱼却都不见了……”艾AA首先读出了第一个被标示出来的要点。

“难怪他们只用这么短的时间就能制造出光速飞船……”科学执政官也意识到了这里面的问题，“看来，从蓝色空间号和万有引力号返回地球的那些人，并没有带回全部的情报，或者在他们离开之后，又有一些非常关键的事情发生了，但你们却完全不知道。”

“我没听明白，为什么说他们用的时间短呢？从他们离开地球算起，已经有四个世纪过去了啊？”艾AA问科学执政官。

“但是你忽略了一个大问题：从太阳系航行到这里即使用光速飞船也至少需要二百八十七万个三体时！而如果他们建立第一个基地之前用的是常规航行，你还要把这段时间算在内！你算算他们还有多少时间用来发展科技？不要忘记建立基地也是个很麻烦的事情，从建立基地到工业和科研走上正轨，没有几十年根本不可能！实际他们最多只有一百二十万个三体时用来完成从建立第一个基地到发展出光速飞船的这个全过程，按照你们的历法，也就是一个多世纪，和你们地球文明在打击降临之前所拥有的时间完全相同！”

“你的意思是，他们和四维水洼里的四维文明建立了合作关系？”艾AA开始有点明白了。

“除此之外，没有第二种可能性了。”云天明说，“至于他们如何说服那些四维文明，那我们就不知道了，但很明显，虽然这是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褚岩做到了，他成功消除了星舰地球文明和这些四维文明之间的猜疑链，当然这中间的过程恐怕只有等到我们遇到他们，才可能知道了。”

“不对啊，按照他们发回来的那些信息，他们从一开始就能和那些四维文明正常沟通啊？”艾AA不但清楚的记得当年关一帆和“魔戒”的对话，而且就在几天前，关一帆还在聊天中提到过这件事。

“你没注意到关键点，为什么‘魔戒’得到那个小生态球之后反而沉默了？”云天明提示艾AA。

“难道……”艾AA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但她还不敢相信。

“没错，关一帆送给‘魔戒’的远远不止一个小生态球，实际上他送出的是一个三维生物的模板，而以‘魔戒’的文明程度，在得到了这个模板之后，他们就可能成功的把自己从四维生物改造成三维生物了。而从此以后，‘魔戒’和星舰地球文明就是同维的存在了……”

“可是，既然是这样，为什么他们没有受到攻击呢？很明显他们的文明还存在啊？”艾AA立即意识到了这个观点存在严重的内部矛盾。

“因为他们给了绝望中的‘魔戒’文明希望，生存的希望。我刚才说过，不同的文明之间，就算差异再大，生存这个话题也是可以作为共同语言来谈的。为什么所谓的猜疑链存在，就是因为我们不能先入为主的判断一个文明是善意文明还是恶意文明，但是，将生存的希望给予一个处于绝境之中的文明，这样的行为对于任何一个文明都不可能被判断为恶意，所以猜疑链实际已经被破掉了。实际上真正的猎手也不可能跑进四维水洼里去，他们即使发现了水洼，最多也只会在水洼外想方设法让水洼尽快彻底干掉，毕竟水洼里的鱼还有潜在的爬上陆地的可能性。但是，即使破解了猜疑链，生存死局的问题仍然存在，所以‘魔戒’也暂时选择了沉默。毕竟，在对方是善意文明的前提条件下，沉默也是安全的。甚至，按照他们的通讯方式，水洼里其他的鱼也应该是能够收到的，但它们也选择了沉默。”云天明说。

“可是，沉默不能解决问题。”艾AA也按照这个逻辑继续往下推演，“所以‘魔戒’最终还是在三维化的过程中死掉了，并没有成功的将自己转化成三维文明。由此可见，要成功改造自身，难度远比它们最初预想的要大。”

“没错。”科学执政官确认了艾AA的观点是正确的，“实际我们也已经开始研究如何将三体文明降到二维，就像针眼画师将自己画到画里面从而逃过打击一样。但是，进展很有限。”

“天啊，这是什么？！大家快来看看！”就在这时，对话被科学执政官身后的一名操作员打断了。

“在四维空间和三维空间的交界面上，即使没有四维物体正在三维化，也有微弱的光线射出？”科学执政官一眼就看出问题所在了，“也就是说，其实四维空间可以被看到？”

“我什么也没看见啊？”艾AA也在看四维空间考察报告中包含的图像信息，但是在她的眼中，四维空间和三维空间的交界处和正常的空间毫无区别，如果没有三维化的四维物体，她根本就看不出四维空间的边界在哪里。

“你们看不见，但我们可以，因为三体行星的温度经常剧烈变化，我们三体人的视觉进化出了准确识别外界物体温度变化的能力，因此能看到红外波段。而且这红外光线很微弱，距离稍微远一点估计就看不出来了，所以你发现不了很正常。”科学执政官向艾AA解释她看不见交界处发光的原因，“如果你们戴上夜视仪，也能看到交界处的红外光。”

“天啊……还真是。”戴上夜视仪之后艾AA立即就发现了交界处在夜视仪中其实是亮的，“可是，这又能说明什么问题呢？”

“说明有能量损失。”云天明说，“不过，你可能见过类似的现象，在你们离开太阳系的时候，太阳系不是正在遭受维度打击吗？”

“当时走得急，曹彬只告诉了我们太阳系遭到的是维度打击，没说具体的细节。”艾AA遗憾的摇了摇头，“也许飞船的主系统里有，但偏巧现在打不开……等等，刚才的那些论文里我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能再翻回去看看吗？”

“是这篇论文吧……这是最后一篇。”操作员立即就把这篇论文调出来了。

“这是……启示号在即将二维化之前的最后时刻发回来的信息？”艾AA看到标题就知道了。

“看来，你们地球文明的科研人员个个都是好样的，在那种条件下还能坚守岗位到最后一刻，难怪你们的技术爆炸速度比我们三体文明快。”科学执政官感叹道，“其实你们的科学精神本身就是最好的东西，只可惜你们的文化中和它相冲突的东西还是太多了。好吧，让我们看看你们究竟是怎么被画进一幅画里的，也看看这个画师的技巧到底如何。”

“毕竟，科学是最根本的力量，也许他们直到最后一刻，还希望奇迹能在自己的双手中诞生吧……”云天明微微的叹了一口气，“确实，文明所有的奇迹几乎都是科学创造的，但可惜的是，不是每个文明都能坚持到发现奇迹的那一刻。希望我们在有生之年能做到，否则，我们，还有我们的后人，可能永远都要在这个无故事王国里生活了。”

“这白光……还有强度恒定不变的引力波……”科学执政官对着图片上最后毁灭了整个地球文明的那张小纸条凝视了一会，“看来，维度打击实际发生的时候是由慢到快，而且只要消耗一定的能量，降低维度的趋势是可以被暂时阻止甚至扭转的，否则这块二维空间就不可能被封装并向指定目标发射，更不可能被切割得如此之小。而这部分消耗掉的能量则会以光的形式同时向交界两端发散掉。”

“可是……既然这样，为什么实际上宇宙的维度只降低不升高呢？”艾AA立即想到了这个问题。

“能量有消耗就是原因。”云天明已经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以这个四维水洼为例，水洼内的鱼确实是在努力的阻止水洼完全干涸掉，否则如果四维空间真的以接近光速的速度向三维塌落，蓝色空间号的探险队就根本不可能进入四维空间了，但那个区域又不可能是黑域，因为探险队的设备还在正常运转，所以只能这么解释，实际观测的结论也能对得上。但问题是阻止过程中所消耗的能量有一部分变成电磁波被发射进了三维空间，这部分能量无法回收，因此四维空间内的质量和能量总和只能不断减少，所以阻止降维的努力终究有山穷水尽的那一天，也就是说水洼终究会完全干涸。更严重的问题是，宇宙中有更多的文明在想尽办法通过降维来消灭对手，尤其是低维针对高维更是如此，而且降低维度可以自然发生，维持和升高维度却要消耗能量，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了。这，就是黑暗森林的全貌。”

“还是有问题。如果是这样，为什么宇宙直到今天，仍然是三维的，而且高维度的水洼至今仍然存在呢？”艾AA很清楚，宇宙至少已经经历了上百亿年，甚至地球在演化出人类之前也已经经历了几十亿年的时间，如果这种维度降低的趋势是以接近光速的速度单向发展，那么太阳系，甚至整个银河系，都早就应该被二维化了。

“这个问题问得好。”科学执政官首先肯定了艾AA的思路是正确的，“你仔细回忆一下，太阳系二维化的速度，是光速吗？如果是光速，那么你们根本不可能跑出来，因为你们将在观测到二维化现象的同时被二维化，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反应时间！”

“其实当时我在编这个故事的时候也以为是这样，所以才让你们不断的转着那把黑伞，因为一旦退出光速，飞船很快就会被后面的二维空间吞噬掉的。”云天明也已经发现问题了，“按照当时三体文明的基础理论推导出来的结果确实是那样，但是，现在的问题是实际情况和理论推算出的结果不一致了！”

“不仅是这样，实际我们在新母星周围也布置了监控系统，而且用的是智子通信，因此在新母星能看到太阳遭到维度打击而熄灭之前10万个三体时，我们就已经通过智子知道了。但是，奇怪的是，直到我们出发的时候，三体星系仅存的两个太阳，都还亮着。可是太阳系距离三体星系仅四万光时！”科学执政官继续解释，“由此可见，我们三体文明现有的空间结构理论肯定存在严重的问题，按照我们的理论，你们根本不应该有机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完整的看到太阳系各个行星的二维化过程，更不可能从三维空间进入四维水洼！”

“可是……如果是这样……那又应该如何解释呢？”艾AA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艾AA，你还记得地球文明当初突破经典物理学的那个过程吗？”云天明突然问艾AA，“在最开始的时候其实也只有两个解释不了的实验现象，但是那两个解释真正被发现之后直接导致了基础理论的完全重组！”

“难道……”艾AA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没错，现在我们有了近距离接触四维，三维和二维三种不同空间状态的观测结果，还有地球文明在遭到维度打击之前最后时刻发展起来的十一维度理论框架。虽然观测到的结论和我们现有的理论是有偏差，但我们为什么就不能以这些观测结果为基础，尝试推导出一个全新的，更符合实际情况和观测结论的空间结构理论呢？”科学执政官终于把任务目标明确了，“这个工作你们只需要看就可以，毕竟这是基础理论方面的专业工作，只能交给专业人士来完成，但在整个建模和实验的过程中你们如果有想法也可以说，毕竟灵感这东西，真的很难说在什么条件下会产生。”

“看来有得忙了……”科学执政官身后的三体科学家们纷纷奔赴工作岗位，真正艰难的工作终于开始了。

“等等，这封信好像后面还有内容……”云天明突然想到，罗辑不可能不思考如何克服这种技术锁死，毕竟他连最后的结局都已经算到了，那么必然也会研究解决问题的办法。

“没错，是还有内容。”操作员重新把罗辑的信调了出来，“这是第六页。”

综上所述，在黑暗森林背景下，文明如果不肯冒险去突破这种技术锁死，那么有效控制范围不会超出一个恒星系，对物质和空间深层次结构的认识不会超过九维，而且内部体制也只能走向僵化的对所有成员的超严密控制。虽然不能说在这些限制下文明就完全不发展了，但是，和地球文明的发展轨迹一样，这种发展终究是有极限的。

顺带说一下我的一个设想，我认为最初制造黑暗森林状态的那个文明可能也对这些规律有认识，所以才故意把宇宙变成黑暗森林状态，因为它们肯定想当然的以为，进入黑暗森林状态以后，新产生出来的文明就不可能超越技术锁死的限制了，而且发展速度肯定比它们慢很多，因此也就不可能对它们构成任何威胁，它们就可以站在更高的层次上对这些文明为所欲为。毕竟，你们也曾经这样设想过，不是吗？但是，实际情况更可能是它们低估了在它们眼中的那些“落后技术”的潜力，就像当初你们把我们当做虫子那样。而结果则是它们并没有象自己当初预期的那样成为宇宙的主宰，相反却被自己眼中的虫子拖下了水，不得不被卷入永无止境的自行降维死亡竞赛。否则，宇宙早就被它们统一了，所有的星系，包括太阳系和三体星系也早该被他们占领了，而我们这样的新文明也就不可能自然演化并发展到现在这个程度了。

然而，这种死亡竞赛的后果，想必你们也已经知道了，且不说表面上的胜利者其实也不过是由一片黑暗森林奔向另一片黑暗森林而已，而且，这种行为产生的宏观累积效应，会导致什么样的最终结果呢？死亡竞赛，理论上可以在任何一种能够被改变的宇宙规律上开打，绝对不仅仅限于维度这一个规律，而在每一场竞赛中，最终受伤的，都是整个宇宙，而宇宙和生命的承受能力也肯定不是无限大的。虽然生命和文明可能通过进化和改造自身来强化自己的承受能力，就像那条把海弄干的鱼一样，但不是每种规律的改变，生命都有办法去适应，而宇宙对这些改变的承受能力如果到了极限，生命和文明也肯定不可能逃脱整个宇宙毁灭的大结局，甚至，更极端的，即使有文明能逃出宇宙，也不过是把问题放大到了更大的尺度上而已，而毁灭的结局也只不过是被放大到更大的范围。因此最终这种努力终究要有山穷水尽的那一天，即使一个文明把自己藏得再好，在规律大战中再努力的改造自己，也注定不可能逃脱那个最后的结局。

因此，结束黑暗森林状态，给宇宙以和平和秩序的这个请求，其实恰恰出自每一个文明的生存需要本身。当打击不再可能让自己的生存机会变得更大的时候，每一个文明都可能转化成善意文明，当然不一定是自愿的。

【按此处翻页】

“不一定是自愿的……难道，他是想强迫其他文明转变成善意文明？！”艾AA突然意识到了这句话里暗含着另一个天大的秘密，“难怪他首先要求把程心控制起来……这做法她肯定第一个接受不了。”

“恐怕不止是想，实际上他也是这么做的！”科学执政官肯定了艾AA的说法，“你回忆一下，他是怎么处理三体文明和地球文明之间的关系的？是直接广播三体星系坐标，间接对三体文明实施清理，就像黑暗森林中的猎手那样吗？”

“天啊……”艾AA立即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点，“原来，他的威慑策略，从一开始就有更深层次的含义在里面……”

“其实他早就有机会摧毁三体母星，只需要在不告知其他人可能后果的前提下，在广播187J3X1星系坐标的那个时候，直接把三体星系的坐标发出去就行了，而且之后他还可以在三体星系被摧毁的那一瞬间将自己神化，以‘神的意志’的名义命令人类离开地球去开拓其他星系。如果这样，地球文明可能根本不会有损失，而且他也可以轻而易举的坐上全人类唯一领袖的宝座！”云天明也意识到了这里面的问题所在。

“可是，如果事情本来可以如此简单的处理，为什么他还要大费周折的等到那个绝望时刻到来之后才重建威慑能力呢？”艾AA问云天明。

“你想想看，如果那样做了，虽然人类文明可能暂时保住了，但是，那样一来，活下来的人类文明不就和他前面说的那些技术被黑暗森林状态锁死的黑暗猎手一样了吗……”

“！”

“更严重的问题是他知道地球文明不肯抛弃太阳系。”科学执政官突然插了一句话进来，“实际情况你也看到了，就算有足够的时间，地球文明就能跑出去吗？真正的问题不是时间，而是禁止逃亡主义本身。”

“恐怕，罗辑最后决定抛弃地球文明并任由其被淘汰掉，也是因为他看穿了就算没有外部打击的压力，地球文明也走不出母星吧……”云天明微微的叹了一口气。

“我想，他在信中也一定写了这个问题，我们与其在这猜测他当时的想法，还不如把他的信读完。”这次是艾AA按下了翻页键。

果然，正如艾AA所预料的那样，信的第七页说的就是这个问题。

其实，说到这里，你们应该也已经注意到第二个缺陷了，没错，就是猜疑链本身。实际上，在我通过猜疑链推出黑暗森林的那个过程中，暗藏着一些前提条件，而如果这些前提条件被破坏，那么黑暗森林自然就会不复存在。

前面为什么我把技术锁死作为第一个缺陷来描述，原因就是黑暗森林状态导致的技术锁死，实际已经破坏了猜疑链和技术爆炸的前提条件！

虽然当时我是在与史强的对话中描述了黑暗森林的推导过程，但实际我也是说给你们听的，因为我知道，你们的智子当时肯定一刻不停的盯着我。

另外我还要感谢一个人：叶文洁。实际上，她才是第一个推出黑暗森林理论的人，但最初也是她暗示了我这里面可能有严重的问题。她当时说到我有可能成为宇宙社会学的欧几里得，实际也是很多年以后我才意识到这句话里面有第二层意思：这世界上还存在非欧几何这样的和欧几里得几何完全不同的理论体系，而突破口就在于那五个公设中有一个不严密！

当时我说到技术爆炸的时候，特意指出，正因为存在技术爆炸这种可能性，因此在得知其他文明存在之后，交流和沉默都不可行。但是，现在我们知道，因为黑暗森林状态导致的技术锁死，任何文明的发展，如果脱离不了黑暗森林法则的约束，最后都会在某一个上限趋于停滞。而在知道了这一点之后，情况就有了改变，因为恶意文明不管怎么技术爆炸都突破不了这个上限！

很明显的，如果一个或多个文明能通过合作突破这个上限，那么，在这样的绝对优势下，这个合作体根本不怕和其他文明沟通，因为如果对方是善意的，那么沟通对自己有利，而即使对方是恶意文明，因为黑暗森林状态导致的技术锁死，对方也根本不可能对自己构成任何实质上的威胁！

甚至，即使不突破这个上限，只要能达到或接近这个上限，而且知道有技术锁死这么一回事，文明也不怕和其他文明沟通，因为对方最多也就是和自己同水平，不存在一方单方面消灭另一方的可能性，而如果恶意有了代价，甚至代价可能高昂到损害自己文明的生存机会，那么根据生存是文明的第一需要这个公理，恶意就不再是一个可行的选项了。

实际上，让恶意有代价，正是我当年做的事情，也是地球上很多物种都采取的，行之有效的生存策略。不过，在宇宙这个大尺度下，恶意的代价，可能并不需要通过威慑来实现，毕竟刚才我已经指出，技术锁死本身就是恶意的代价。

【按此处翻页】

“天啊！”虽然此前艾AA就预感到罗辑的信包含着天大的秘密，但当这个秘密真正揭开的时候，她还是大吃一惊，“没想到……真的没想到……黑暗森林理论及其应用最初可是他告诉全人类的，而且在经过不止一次的实证检验之后，我们都已经把它当成科学定理了，结果……理论的关键前提居然不成立？！”

“但是，他的这个设想确实是击中了黑暗森林的要害！”云天明很确定的回答，“因为他所说的那些导致技术锁死的原因，在三体文明中就有！”

“怎么可能……他对三体文明的了解，应该仅限于你们当年告诉伊文思的那些东西啊！后面你们对地球文明的信息封锁一直都很成功，我们直到最后也不了解你们的历史，制度和文化的全貌啊？难道，就在这么有限的条件下，他就猜到了你们三体文明的体制缺陷？”艾AA已经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一切了。

“可惜的是，他所有的猜测都是正确的。”科学执政官很缓慢的说完了这句话，而后调出了几个文档。

“这是……”

“这是我们在发现黑暗森林法则之后，对太空设备最大安全体积和质量所做的规定，根据电磁波和引力波观测设备的体积和观测能力之间的关系，在不允许暴露自己的前提下，设备的最大允许体积和质量，和他的猜测完全一致！”科学执政官说，“至于文明的控制范围，这个问题我们是在罗辑要求三体第一舰队转向的那个时候才发现的，当年我们起航的时候，送我们出征的那一任三体元首还特意嘱咐我，让我在遇到突发事件的时候，直接将舰队的生存作为整个三体文明的生存来考虑，不用考虑母星的生存问题，毕竟母星随时都可能被三个太阳之中的一个毁灭，甚至连毁灭的时间我们都无法预测。现在看来，万幸当年元首说了这么一句话，所以在后来起冲突的时候，我们的独立地位才得到了母星的承认。可是，你们不知道的是，在那次冲突之后，三体文明制定了比地球文明还严格的，针对逃亡主义的禁令，并且一直执行到了第二舰队出发的那个时候，原因就是怕成员成功叛逃之后，因为掌握母星坐标，母星不但不可能追杀，相反还可能要受制于叛逃者——连双方的理由都是一样的。内部控制就更不用说了，自从出了1379号监听员私自广播泄露母星坐标的事情之后，三体文明的内部控制强化了不止一个等级，此前还可能有个体能够因为工作性质的原因呆在监听室之类的地方独处，从而导致别的个体，尤其是自己的上级因为距离的原因不能第一时间知道它在想什么，而在这次事件之后，不但所有能被用来广播的技术和设备都被严格的管制起来，而且所有可能隐藏自己想法的途径也都被禁止了——毕竟对于当时的我们，想就等于说。这样的高压统治一直维持到了威慑建立才逐步开始走向崩溃。”

“可是……这又说明了什么问题呢？”艾AA问科学执政官。

“说明他的新理论完全正确，因为他并不了解我们的具体情况，却根据理论推导出了我们的真实情况。而且更关键的是，实际对地球文明发动维度打击的飞船也是这个体积，这更说明了他的结论并不是因为巧合而与三体文明的实际情况相符合，而是正确描述了宇宙中文明发展的普遍现象和规律。”科学执政官回答，“不过他的结论超出了我此前最大胆的估计，甚至可以说完全颠覆了我们所有的观念，看来很多问题也许真的是旁观者清，从不同文明的视角看待问题，确实能带来突破性的思维和启发。”

“但是，这还不足以完全解决问题。”云天明突然浇了一瓢凉水，“刚才说到四维空间的时候，你应该也注意到了，如果只是要破解文明之间的猜疑链其实还是有办法的，但如果资源有限导致的生存死局问题不能从根本上得到解决，就算文明之间能暂时互不侵犯甚至为了生存而合作，到了资源接近枯竭的时候最后也还是要开打的。”

“如果是这样，那么他所做的一切工作岂不都是白费功夫？让灿烂的阳光照进黑暗森林，岂不是永远都不可能实现的事情？那他还想方设法造出光速飞船让我们活着逃出来，还历尽千辛万苦，送一封走了二百多光年的信给你们做什么？”艾AA显然完全不能接受这样的结局。

“他既然努力把这封信寄出来，就表明他认为一定有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云天明看到艾AA生气了，急忙安慰她，“这封信的开头说了黑暗森林理论的三个缺陷，可是我们才只看到两个，也许信的最后就会说到这个问题呢。”

“可不是吗，下一页就是了。”原来，在他们对话的这段时间里，其他的三体科学家们早就等不及了，已经在看下一页的内容了。

果然，信的第八页说的就是生存死局的问题。

其实，在我发现上面这些问题的时候，我还不认为自己已经破解了黑暗森林，最关键的问题就是公理二，也就是生存死局问题——文明不断增长和扩张，但宇宙中的物质总量保持不变。如果这个问题不解决，文明之间就算可以为了生存而存在暂时的合作，但在资源接近枯竭的时候合作终究是要崩溃的。

而这个问题的灵感，我必须感谢你们给我提供了一个本来不应该属于地球文明的关键线索。

对于当年被你们展开的那个微观文明，它们的“宇宙”，物质的总量是保持不变的吗？！

而这个答案，你们也提供给我们了：智子就能从空间中“透支”能量，而我们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对于微观粒子，宏观世界的这些守恒定律只是统计规律，对于少量甚至单一的粒子并不起作用！

然而，问题是：我们眼中的微观粒子，对于它们来说是它们的宏观宇宙！

而这个问题又带出两个问题：1，我们的宏观宇宙，在更大的尺度上看，是什么？2，在它们看来，它们眼中的“微观世界”又是什么？！

万幸的是，在地球文明遭到维度打击之前，白ICE给了我第一个问题的确定答案：在星环加速器实验成果基础上建立起来的全新理论，认为在这个大宇宙“之外”确实存在其他的大宇宙，甚至还存在由这些大宇宙组成的“超膜”即更大尺度的宏观世界。可惜的是，我们没有足够的时间可以把这一理论发展完善，更不可能制造出基于这一理论的实用产品——因为同样是根据这一理论，要进行这一层面的操作，所需的能量太过惊人了，就连仅仅发送一条能让其他大宇宙收到的短信息，都需要将整个银河系的物质化为纯能输入实验设备——在黑暗森林背景下，这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无论是控制这样的范围，建造如此庞大的技术设备，还是调集这么多的物质，都等于将自己暴露在全宇宙猎手的注视之下。

但是，更出乎我意料的是，接收这种信息的设备，体积却相对小。当时白ICE试制了一台，本来我们也没指望能有什么收获，然而，真正惊人的事情是：这台设备几乎是刚开始工作就收到了来自其他大宇宙的多条文明信息——更惊人的是，我们的理论甚至能把这些广播者在超膜上的位置准确的找出来——也就是说，他们不在乎暴露自己。

这个现象，只有一种可能的解释：导出黑暗森林的第二公理，对于这些文明并不成立。

而这个解释还有一个推论：黑暗森林导致的技术锁死不但存在，而且正是因为这种技术锁死，黑暗森林中的猎手只要看不透其中的问题，就永远不可能触及这些广播者所在的那个高度。

也就是说，黑暗森林状态的真正结束，是可能的。然而，对于一个连自己的母星都走不出去的文明，能在临死之前看到另一个世界的存在，就已经是极限了。所以，我只能把这个最后的希望交付给你们，希望你们能不择手段的前进，前进，再前进，超越黑暗森林状态导致的技术锁死的一切限制，最后爬到那个黑暗猎手文明永远够不到的光明世界去。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翻译机里突然传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这是……”艾AA无法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今天这是第三次了……我们以前得到的资料中不是说三体人几乎没有感情吗？”

“其实，真正该欢庆的，是你们！”科学执政官在屏幕上打出了一行大字，因为翻译机已经接近瘫痪了。

直到这时，艾AA才注意到，云天明其实已经泪流满面了。

“天明……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其实，和你刚才带给它们希望一样……”云天明哽咽着说，“你知道……长期束缚文明所有成员心灵的枷锁被最终挣脱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吗……”

“！”

“我和它们朝夕相处了几百年的时间，因此我完全能理解它们现在的感受，黑暗森林，就像一块大石头一样，压迫着全体三体人的心灵，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它的压迫下，文明逐渐失去了幻想，失去了希望，甚至最终还有可能连生存都失去掉。虽然我也做过很多的努力和尝试，但是，其实我也一直都在绝望的边沿挣扎。然而，今天，罗辑做到了长久以来我一直想做但却做不到的事情，他将一丝象征着希望和出路的阳光照进了我们每一个人的心！”

“恐怕还不仅如此。”科学执政官跑进一个小隔间里重新启动了翻译机，“还记得当年我们的元首是怎么评价发现微观文明的那次偶然事件的吗？当时我们三体文明从中只看到了一个结论，就是文明的毁灭，其实是一件在宇宙中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的再普通不过的事。但是，同样一个事件，在不同的文明，不同的人的眼中，从中看到的东西可能完全不同！同样的技术基础和技术手段，在我们的手里，做出来的只不过是智子这样的最多能在虫子之间的战争中抖抖威风的小玩意，到了罗辑的手里，大家看看，他做出来的是什么？是一丝照亮黑暗森林的希望之光，是可能改变整个宇宙面貌的大成就！”

“可是，如果不是你们当年将这个宝贵信息‘漏’给了我们，我们恐怕也不可能做出这个成果吧……其实还是你们厉害……”艾AA很清楚，这个所谓的线索落到地球文明手里完全是侥幸。

“问题在于当年的我们根本就没往这个方向上去想！”科学执政官很干脆的回答，“当然，对于当时的我们，想就等于说，但即使不考虑这个问题，我们三体人在想象力上也确实是不如你们地球人类的，而原因想必你也猜得到，在严酷的生存条件下，想象的空间对于当时的我们来说实在是有点奢侈。直到那次在开发行星中我们吃了大亏，我们才真正认识到想象力的重要性。不过更重要的是，这个成果的取得过程完美的证明了一件事情：罗辑对技术爆炸发生规律的描述完全正确，因为这个成果的取得过程本身就是来自不同文明的知识块的重组，而且是在特定文化条件和特定背景下的重组，是离开文明之间的接触就几乎不可能发生的重组。”

“也就是说……”艾AA终于有点明白了。

“我们三体文明厉害，你们地球文明也厉害，但是，真正最厉害的，还是罗辑。今天这个日子，值得你们永远记住，这就是你们真正赢得这场延续千年的战争的胜利的日子——虽然现在我们和新母星暂时还联系不上，但我可以提前告诉你们，三体文明和地球文明之间，从今天起，永远不再可能有战争了。当然，我们也会永远记住这个伟大的时刻——在这场战争中，虽然我们都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但是，我们都可以算得上是胜利者，因为我们都赢得了最宝贵的东西，那就是希望。”

在地球文明仅存的一艘光速飞船里，两个地球人类抱头痛哭，而身后的屏幕上显示着一行字：右手边的储藏柜里有啤酒。

在几个小时的狂欢之后，很快，这一天就过去了。

第二天早上，就在云天明和艾AA刚准备用早餐的时候，隔离舱的大屏幕上出现了三体科学执政官的身影。

“我知道地球人类有在吃饭的时候聊天的习惯，这次我们就在吃饭的时候讨论一下以后要做的事情，好吗？”

“按照飞船的作息时间现在你们应该也是在开饭吧……貌似在聚餐的时候讨论问题的这个习俗也是我带到三体文明来的……”云天明很自然的说。

“好啊！”艾AA显然心情相当好。

“也许应该称呼你为地球文明元首，因为在昨天那封信的最后一页，罗辑以最后一名在岗的太阳系联邦议员——也是法定的联邦总统的名义，指定你为下一任联邦总统。”科学执政官又把罗辑的信给调出来了。

“按照联邦法律也许是那样吧，但地球文明都已经不存在了，这个职位还有意义吗？”艾AA显然觉得这个玩笑其实根本不好笑。

“谁说地球文明不存在了？你，我不都是地球文明的成员吗？也许将来地球文明还能重新繁荣起来呢……”云天明的这句话刚说出口，他突然感觉什么地方有些不对劲。

“可是……这……对……程心……貌似不太好……”艾AA满脸通红，显然也已经意识到这里面存在的问题了。

“罗辑在遗嘱中不是也做了安排吗？他请求我们按照三体文明的法例决定如何处理程心。”科学执政官说，“其实会怎么处理她，你们估计也已经知道了。”

“要把她脱水烧掉吗？可是我们人类没法脱水啊……难道……”艾AA的脸色突然变白了。

“放心，不会的。现在三体文明已经不用这个刑罚了。”云天明显然已经知道处理结果了。

“还记得1379号监听员的事情吗？这次我们就准备参考这个案例。”科学执政官调出了当年的卷宗，“也只有这个案例和她做的这些事情性质接近。”

“确实，现在活着本身对于她来说就是最大的惩罚，死亡对于她反而会成为一种解脱。”艾AA显然对这个判决没有异议，“也许这才是让她活下来的原因？！难道……”

“没错，罗辑显然从一开始就是这么想的。”云天明肯定了艾AA的猜测。

“不过……我想问一下1379号监听员最后的结局。”艾AA显然也有了一些想法。

“其实你们已经知道了，由于脱水时间过久，在威慑建立之后不久，他就过世了。不过至少在生命的最后阶段他得到了解脱，因为他知道在四万光时以外，有一个地球人类会继承他的遗志，并努力实现他的遗愿。”科学执政官又调出了一个文档，“不过，现在看来，我们还真的不能断言他所做的事情对于三体文明一定就是犯罪，毕竟如果这件事情不发生，我们今天也就不可能坐在这里深入讨论这些问题了，甚至三体文明的处境也未必就比现在更好，毕竟，如果不经历这些事情，我们就不可能认识到这些问题。历史这东西，有的时候其实真的很难说，也许有一天程心也能得到解脱，谁知道呢？所以我们决定，如果我们能脱困，脱困之后就让她留在这个低光速区域里，跨越时间到未来去，而我们就用这段时间去做我们应该做的事情，如果我们成功了，那么等到她脱困的时候，她自然就得到解脱了。”

“希望如此吧……”艾AA对窗外的天空看了一眼，而后叹了一口气，“关于如何从黑域里脱困，你们有办法了吗？”

“昨天晚上我连夜组织基础物理学领域的专家对地球文明在这段时间里取得的科技成果进行了解读，然而，不凑巧的是，可能是因为对我们的智子印象太过深刻，你们的科学家貌似把研究重点放在了物质的微观结构上面，虽然也取得了伟大的成就，但在空间结构的研究上进展相对少，尤其是在对曲率驱动航迹的研究上，你们并没有取得对我们有直接帮助的成果，也就是说，你们取得的成就虽然也很伟大，但很不凑巧，对于我们现在的困境没有直接的帮助。”科学执政官显然对这个结果很无奈。

“其实我们近距离接触黑域的经验很少，是在建造光速飞船的最后阶段才发现黑域的，比你们晚了一百多年，没有成型的理论并不奇怪。”艾AA向科学执政官解释。

“实际上我们也不比你们强多少，你知道的，这东西造出来之后会暴露自己，而且还会导致普通的实验设备无法正常工作，因此我们很难在实验条件下研究这东西，甚至产生低光速区域之后还得尽快远离，毕竟黑暗森林打击不总是在几十年之后才降临。”科学执政官说，“我们比你们强的地方基本上也就是能建造在低光速条件下工作的设备。”

“可是……如果这样的话……那我们怎么才能脱困啊？如果我们出不去，那么一切不都是空谈吗？”艾AA又开始发愁了。

“当初主动要求挑战这个宇宙性难题的不就是你吗？别急，缺灵感的时候急是没用的，吃完饭我们一起整理一下思路，也许能发现突破口也说不定。”云天明很清楚这时候真正需要做的是什么。

“说到吃饭，饭都要凉了……算了，我就不打扰你们啦……”科学执政官把大屏幕关掉了。

一个小时之后。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可恶的低光速……好像把我们的所有思路都给限制死了。”在尝试了好几种思路但都被当场否决之后，艾AA沮丧的摊开了双手，“连一个值得试一下的思路都想不出来……”

“你们人类的想象力是很丰富，可也不能脱离实际和理论基础空想啊……”看到云天明好几次都差点笑掉大牙，科学执政官也看不下去了。

“你们科技水平那么高，我们能想到的这点东西在你们看来当然都是笑话啊？”艾AA质问科学执政官，“说我在空想，有本事你来试试啊？”

“我承认我自己也想不出一个可行的方案，其实这样的方案甚至全宇宙都没有一个文明能拿出来。”科学执政官很坦率的承认自己也想不出好办法，“其实从陷入这个低光速区域的那一刻起，我，还有飞船上的基础物理专家，都在一刻不停的想，但我们也想不到脱困的办法。”

“你们既然也在想，为什么还让我在地球文明落后的科学基础上设想脱困的办法？”艾AA完全无法理解科学执政官的做法。

“耐心点，AA，还记得昨天罗辑是怎样描述技术爆炸的发生规律的吗？”云天明提醒艾AA。

“知识模块的重组……可是，难道这就是让我来破解这个宇宙难题的原因吗？”艾AA问道。

“没错。确实，我，还有飞船上的全体成员，都在努力的想办法，但我们所用的模块都是三体文明以前就拥有的知识模块，而且我们的这些组合尝试其实以前就做过不知道多少次了，甚至不仅是我们，全宇宙其他的文明肯定也做过不知道多少次组合尝试，但事实证明仅仅这样是攻不下突破黑域的这个难题的。所以这个难题如果有解，那么组合过程中必然有至少一个模块来自于你。”科学执政官很确定的回答。

“可是……既然是这样，为什么让我先想，而不是你们先把你们做过的所有尝试告诉我呢？”艾AA显然还是有疑问。

“问题是这样的，如果介绍完这些尝试之后你因为科技落后而自卑了，有不同的想法也不敢提了，那就是最大的悲哀了。”说到这里，云天明叹了一口气，“偏巧现在我也在负责三体文明的教育工作，像这样的学生，在三体文明中并不在少数，咳，其实在人类文明中也不少，当年我所接受的教育也扼杀了不知道多少人类孩子的想象力……”

“原来是这样……”艾AA终于明白为什么在刚才的一段时间里云天明和科学执政官一直都只是让她设想方案并指出其中错误的地方了，“可是，我感觉自己已经想不到新的方案了……”

“恐怕你还没有真正把你特有的知识块运用到组合中去。”云天明微微的摇了摇头，“这里所说的知识块不一定都指的是科学结论，特殊的经历在很多时候也是关键科技突破中起决定性作用的知识块。”

“经历？”艾AA终于有点开窍了。

“没错。还有对某些现象的不成熟理解，甚至解释不了的现象，只要你感觉可能和今天的难题相关，就都可以拿出来讲，不要总是想从理论出发。”云天明点拨艾AA，“举个例子，黑域是光速飞船的产物，对吧？那你就介绍一下地球文明研制光速飞船的过程，顺便告诉我当时你们是怎么解读的那三个童话，好吗？”

“那好吧……”就这样，在绕了一圈弯路之后，重新组合两个文明知识模块的工作，终于上了轨道。

“首先还是说教训吧，直到最后我们也没能成功的把针眼画师的画这个关键信息给解读出来，就因为这个最关键的信息没能解读出来，我们很愚蠢的针对光粒打击的特点选择了掩体工程作为应对的策略，在四颗气态行星的后面建造了几十个太空城，并把地球文明的几乎全部人口都转移到了那里，以为这样就能逃过黑暗森林打击……”说到这里艾AA又哭起来了。

“教训暂时还是先别提了，就和我在故事中说过的一样，他们已经没有了……”云天明也闭上了眼睛，“其实你应该明白，我已经说得再明确不过了，这样都解不出来我真的是没办法了，因此还是别提这个了，毕竟你也知道，他们已经没有了……不过我倒是想要问问你，你们究竟解读出了多少信息？为什么连工作原理都拖了六十多年才搞出来？”

“工作原理的解读其实还算顺利，就像你在故事中提示的那样，程心折叠了一艘纸船放在水里，而后我把香皂装在了它的后面，就在纸船向前行进的时候，我立即就意识到你表达的是空间曲率驱动了。”这次艾AA回答得很快，“我们只用了几天时间就把工作原理解读出来了。”

“真的解读出来了吗？那么为什么又过了六十多年才进入实验室阶段？”科学执政官问艾AA。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艾AA很困惑的摇了摇头。

“那好，我问问你，当时你们知道不知道怎样才能减小空间的曲率？”云天明突然问了一个问题。

“不知道……！你在故事里也没说啊？”艾AA大吃一惊。

“那好，我再问你几个问题，当时你们是否知道香皂，雪浪纸，赫尔辛根默斯肯这三个词代表的都是什么？尤其是最后的那个词，你们是怎么解读的？”云天明继续追问。

“从一开始就知道香皂是光，因为没重量而且速度极快，另外你在黑伞和深水王子这两个地方也提示我们，这应该是个不随参考系变化的物理量，所以我们很快就意识到这里说的是降低光速，但也只知道这个目的，不知道用什么手段能实现；雪浪纸代表的是空间，因为‘压平’这个动作也是减小曲率，赫尔辛根默斯肯代表的应该是黑域，我们费了很大的劲才发现你说的是挪威的那个大漩涡，而后我们还开了船进到了大漩涡里，发现船开不出去了，最后是在上面跟随我们的的直升机把我们从漩涡里救上去的……当时真的是好吓人，不过有了这个经历我们正好也把安全声明是什么这个问题也解开了，安全声明就是一个光速低于逃逸速度，从里面永远也跑不出去的黑域，只可惜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个漩涡上面可没有能把我们拉出去的直升机……”

“！”科学执政官突然打断了艾AA，“等等，你再说一遍？”

“当时我们是乘船去考察那个大漩涡的，空中还跟了一架直升机，船开进漩涡之后我们发现船的速度达不到逃逸速度，冲不出漩涡，结果我们只好放弃了船，乘直升机逃离……可是这和今天我们的处境有关系吗？海里的漩涡是二维的，船的行进轨迹也是二维的，但直升机的行进轨迹是三维的，所以我们最后能从大漩涡里逃出来，可是现在我们是在真正的黑域里，三维黑域，而我们的飞船也是三维的，这里的空间就只有三个维度了，我们到哪里去找一台四维的直升机啊？”艾AA立即就反应过来了，但她立即就意识到这个想法太过于离谱了。

“至少今天你的这个思路，我们以前从来就没想过，更没试过。”从翻译机里传出来的话让艾AA大吃一惊，“在你看来这个想法确实有点离谱，而且以前我们也确实没做过这样的事情，但是，在我看来这是我们陷入这个低光速区域以来我们想到的最可行的一个方案，虽然可行性也就是有那么一点，但在你们对四维，二维空间以及物质结构的认识和我们现有的科技水平基础上，这个方案虽然难度非常大，但确实有可能变成现实，值得试着搞搞看！”

此时，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的艾AA并不知道，她的这个貌似离谱的想法，很快就将连同她的名字一起，被记载到千千万万个文明的教科书上，直到永远。

“四维的直升机……你们真的造得出来？！”虽然听说过蓝色空间号探索四维空间的经历，但艾AA还是不敢相信，“蓝色空间号虽然对四维进行过探索，但那是在四维空间的特殊条件下才能够实现的，可我们现在是在三维空间里，根本就没有第四个宏观维度可以利用啊？”

“其实我们现有的技术能力还只能把微观粒子级别的东西在第四个维度上移动，智子能通过高维进出封闭空间，这个你应该听说过吧，所以说你的这个方案也只是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可行性，距离现实还是有一定距离的，但至少这是我们想过的所有方案中唯一一个值得试的方案。”科学执政官很坦率的承认，三体文明现在还造不出四维的直升机，仅仅是将来“有可能”造出来而已。

“就算我们能在建造智子的基础上搞定一系列技术上的难题造出能在四维上移动的宏观物体，就一定能飞出这个黑域吗？关一帆曾经告诉过我们，二维太阳系的万有引力仍作用于三维世界，如果是这样的话，就算能进入第四个维度，我们不还是一样跑不出去吗？”艾AA又想到了另一个难题。”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你们用了一百二十年时间才造出一艘小型光速飞船的原因了……”云天明缓慢的说完了这句话，摇了摇头，“其实我也有责任，在最初编这三个故事的时候，我以为三体星系遭到的将是维度打击，毕竟如果是那样的话，也许你们就不会把这个关键信息给漏掉了。”

“问题究竟出在哪里？”艾AA问云天明。

“首先，你知道雪浪纸指的是空间，那么为什么减小空间曲率可以把人画进画里？”云天明问了第一个问题。

“……”在想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艾AA摇了摇头。

“其次，你知道无故事王国指的已经就是低光速区域了，那么为什么故事中的两个地方，指的都是同一个概念？！而且为什么好东西都来自赫尔辛根默斯肯，尤其是所有的关键东西都来自赫尔辛根默斯肯？”云天明又问了第二个问题。

“！”艾AA突然意识到，她们把一个非常关键的线索给忽略掉了，“两个地方……当时，你是在提示我们，用得自三体文明的技术来造光速飞船，是吗？”

“一点都没错。”云天明缓慢的点了点头，“你想想看，人类文明都有哪些关键科技是从三体文明引进的？”

“引力波发射器，这是威慑建立的时候，罗辑从三体文明要过来的科技；还有强互作用力材料，这是我们看到水滴之后发展起来的。”艾AA回答。

“在昨天我们读取的硬盘数据中，有星环号飞船的图纸和工作原理，你自己看看吧。”科学执政官在大屏幕上显示出了一张蓝图。

“……！！！”仅仅在扫过一眼之后，艾AA当场跪在了地上，“我们真笨，连这么简单的暗示都看不出来……其实在前面的六十年中，我们投入了相当大的精力研究引力，毕竟我们此前就知道引力能扭曲空间，我们甚至还造了个人造黑洞，但可惜的是我们居然用了这么长的时间才想到……你们当初给我们的引力波广播科技，换个用法就能……”

云天明打开了星环号飞船的引擎盖，将密如蛛网的引力波震荡弦展示给艾AA看，“其实我就差直接把蓝图给你们了……至于光速飞船的船体必须用强互作用力材料来建造，这一点相信你们即使没有提示也不难想到，毕竟没有任何一种常规材料能承受接近光速的各种太空微粒撞击。”

“难怪用了六十年时间……那个科技是广播用的科技，太阳系联邦对此管制得很严格，我们怎么可能轻易动用它来做实验啊……”艾AA终于有点明白了，不仅明白了她们的解读在哪里出了问题，同时也明白了罗辑所说的技术锁死指的是什么，“难道那幅画也……”

“在解读曲率驱动的时候，你知道用水来做试验，那好，我考考你，如果有两种光速差别非常大的介质，光从光密介质射向光疏介质，会发生什么？”科学执政官问艾AA。

“除非光以接近90度角射向交界面，否则都会发生全反射，光根本就传播不到光疏介质那边去。”这个回答刚一出口，艾AA立即就明白了，“难道维度打击的原理是……”

“没错，同样是减小空间曲率，只是手法不同，只在一个平面上减小空间曲率，而后三维物体只要掉到这个平面上就再也出不去了，更糟糕的是，实际观测的结果表明，原来第三个维度上的动能大部分都将转化为引力波向二维平面的各个方向发散，而反应产生的引力波又‘压平’了更大范围的平面空间，同时将更大范围的三维空间拖过来……最后就是你看到的那个结果了。其实我们的空间结构理论也不完善，在很多地方都是猜想，和实验，观测结论不一致的地方也很多，我们也只不过是在观测中侥幸发现了维度打击这种黑暗森林打击方式的存在证据而已，就连这个原理也是根据当时的观测结论‘猜’出来的猜想，直到昨天我们得到了你们近距离目睹维度打击发生时的观测数据，才最终得以证明。”科学执政官毫无保留的将维度打击的原理告诉了艾AA。

“原来故事中压平的一窄条雪浪纸实际是指……如果是这样的话……根据四维文明所说的‘海被弄干了’，我们现在所在的三维空间，其实也是……”艾AA突然又想到了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一个关系到大宇宙黑暗历史的问题。

“这个问题问得好。”科学执政官首先肯定了艾AA的这个问题是有价值的，“其实在我们当初得到四维空间的情报时，我们也产生了和你一样的想法，首先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即使是在我们所认知的‘三维空间’里，第四个甚至更高的维度也仍然存在，我们的智子就能进入这些维度，从这些维度观察我们的三维世界，甚至通过这些维度进入三维世界的封闭空间。但可惜的是，在我们尝试进一步验证这个猜想的时候，一直都受困于一些不可克服的障碍，我们不可能在实验室里搞出一片低维空间，因为它很快就能毁灭一个星系，还会暴露三体文明的存在，而我们至今也没能找到第二个四维水洼，因此也就没办法通过实验来分析四维水洼里的物理规律特点以及四维空间，四维物质三维化的过程，所以这个猜想直到我们昨天得到你们遭受维度打击时的观测报告之前，都还只是个猜想。”

“那为什么你们不用智子在三维空间的‘高维’里验证这个猜想呢？”这个问题刚一出口，艾AA突然意识到，如果这想法能行得通，三体人早就这样做了。

“问题就在于此，我们用这种方法测出来的数据表面上和三维空间中的数据没有区别。”科学执政官很困惑的说出了这个实验的结果，“但是，根据你们遭受维度打击时的观测报告，维度打击的原理又确定是在一个二维平面上改变空间曲率，就在这个地方，我们的实验结论和理论对不上，也正因为这里对不上，所以我们的空间理论才不完善。”

“……你们是怎么在四维空间里测量光速的？”在思考了一段时间之后，艾AA突然问了一个问题。

“整个过程只能完全由智子来完成，首先在第四个维度上测量两点之间的距离，而后一个智子在一点发射一个光子，由另一个智子在另一点捕获并计时。这有什么问题吗？”科学执政官把已经被重复过多少次的实验过程告诉艾AA。

“你们的距离测量可能有问题！”艾AA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至少现在我们知道，在维度界面附近，因为存在空间畸变，在空间不同方向上光速不相等的条件下，目测和光学仪器测得的距离都是不准确的，甚至可能和实际的距离差一个或几个数量级！就在我们从维度打击中逃脱的过程中，在距离二维空间很近的时候，我们经历过空间畸变，当时我们看到飞船的圆窗变成了椭圆，而我和程心眼中的对方都变胖了，但实际上我们身体结构彼此之间的距离并没有变化，否则我们直接就被压扁或扯断了。而如果你们的测量仪器是在这样的条件下测量距离并用这个距离去计算光速，那么实验结果……”

“！”一大群三体科学家突然围了上来。

“你确定吗？”科学执政官问艾AA。

“确定，只可惜星环号飞船的主系统现在还不能工作，否则我把系统的监控记录调出来一切就都清楚了。”艾AA很确定的回答，“而且当年蓝色空间号探险队很可能也经历过类似的事情，在他们传回来的有限信息中也提到了距离难以判断，在空间翘曲处看到的三维物体变得扭曲，在四维空间里‘魔戒’这样的大型物体可能突然出现在眼前而没有由小变大的过程！”

“……当时我们虽然得知了这些现象，但没办法重复验证，更没办法只根据这么一点文字描述就得出理论解释，而且，当时我们根本就没往这个方向去考虑，甚至蓝色空间号上的成员恐怕也想不到这一层，毕竟他们当时的条件太有限了。”科学执政官很遗憾的说，“我们根本就没想过，我们的智子和实验仪器会欺骗我们自己，毕竟在欺骗这个问题上，我们的认识远远不如你们。”

“问题就是这样，我们用眼睛看到的，用仪器测到的，都可能和实际不一致。我的导师当年就说过类似的话！”艾AA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是丁仪吗？没错，他当年是说过这样的话，当时我们也不理解，但现在想来，他是对的。”云天明很确定的点了点头，而后，三体操作员调出了一份智子监控记录并将其显示在了大屏幕上，很快，一行文字被放到了屏幕正中间。

难道制造假象的只有智子?难道假象只存在于加速器末端?难道宇宙的其他部分都像处女一样纯真，等着我们去探索？

“一点都没错，当年我们建造智子的时候，我们想当然的按照光速恒定不变，而且各个维度上的光速都相等来设计智子并完成了建造，建成之后所有功能也都工作正常，正因为被这样的‘假象’蒙蔽，我们没有发现这里面暗藏的严重问题！现在看来，当年我们的智子之所以会遇到所谓的智子盲区，会在四维空间里失效，就是因为这个理论上的缺陷。”在缓慢的说完这段话之后，科学执政官陷入了沉思。

（这个地方还暴露了思维不透明的另一个好处：在科学研究的时候，这样的低熵体识别“假象”的能力更强，而在这个世界里，真相经常被掩盖在假象下面，因此这样的能力和技术爆炸之间的关联性可想而知。

另外写到这里，我想大家应该已经明白技术爆炸的原理和过程了，同时也对技术锁死有了一定的认识。实际上能认识技术爆炸和技术锁死的规律，就能破解猜疑链，就没有了打击的必要，而且最后甚至还能破解资源有限这个“假象”——在技术锁死的条件下资源有限是个相当“真实”的假象，而如果这个所谓的第二公理最后被推翻，显然黑暗森林就彻底崩溃了，而一个全新的光明宇宙就有了坚实的理论基础。）

“看来我昨天说中了，三体文明的物理学基础理论真的要大洗牌了……”云天明很快也意识到了这个发现的重要性，“AA，还记得我昨天说的话吗？有的时候一个解释不了的实验现象或特殊经历，就可能为我们打开通向下一次技术爆炸的一扇门，而你们在最后时刻发现的这个‘小现象’，其价值可能你自己当时根本就想象不到！”

“可是这距离我们的最终目标还很远啊？我们现在只是知道了高维空间的光速可能高于三维空间，但也仅仅是知道而已，连完善的理论都还没有，更不要说拿出一个实际的技术方案了。”显然，这点小发现还不足以让艾AA变得乐观。

“确实现在距离完善的理论和实际可操作的技术方案还很远，但是，至少我们迈出了第一步。”科学执政官很明确的肯定了这个发现的价值，“其实，很多时候最难的就是这第一步，毕竟有了这第一步之后，我们就知道需要做什么了，没有完善的理论，我们可以通过大量具有针对性的实验来建立理论，而有了理论之后，就有了设计实际可以操作的技术方案的可能，事情都是一步一步来的，现在看来困难也许确实很大，但把这个大项目分解成若干个节点，实际一个一个攻克起来，至少感觉上就容易多了。”

“好像还真的是这样……至少现在我们知道应该做什么了。”艾AA终于明白，为什么在她说出那个“特殊经历”的时候，三体科学家们会突然围上来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下一步我们应该是努力建立一个全新的空间结构理论……可是这方面我几乎是一无所知，在研制光速飞船的整个过程中我一直都在冬眠，而在我被唤醒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在飞船上了……这次我恐怕真的是帮不上什么忙了……”

“不见得。”云天明拍了拍艾AA的肩膀，“我想，有了这次经历之后，你应该明白了知识模块的组合是怎么一回事了吧……所需要的模块并不一定是专业知识，而且有一件事情是三体人很难做到的，但却是在科学研究中必不可少的，那就是怀疑。”

“没错，你所要做的就是带着问题去看前人已经取得的理论和技术成就，带着问题去分析我们做出来的每一个实验结果，很多时候一个正确的问题可能就能让科学向前迈进一大步。”科学执政官也肯定了艾AA参与这个研究项目的意义，“其实当年天明也做了很多类似的事情，很大程度上，我们此前对技术爆炸规律的粗浅认识，就是在他参与科研项目的过程中建立起来的。”

“是这样啊……如果我被前人的理论束缚了思想，不敢怀疑，不敢质疑，那么在我看到那个现象的时候，我就有可能用前人的理论生硬的去生造一个所谓的解释，而如果这样做的话我就与今天的发现失之交臂了……”艾AA终于明白，为什么她必须全程参与这个项目的原因了。

很快，大屏幕就被计算式覆盖了，无数个智子出现在云天明和艾AA面前，而后展开成不同维度，不同形状，被送进各种外表稀奇古怪的实验仪器，三体科学家们围在科学执政官的身边，不断的汇总这些仪器得出的实验数据，并在大屏幕上打出新的公式，而云天明则耐心的向艾AA解释着每一台仪器的用途和工作原理，每一个实验的目的以及每一条公式的意义。

一个三体时过去了，两个三体时过去了……就在蓝星的太阳再一次落下地平线的那个时候，大屏幕上终于只剩下了几个公式和几个常数值。

“出结果了。”云天明对艾AA说。

“太厉害了……这么快就出结果了，而且过程看得我眼花缭乱的，三体文明的科技水平比地球文明高出太多了，今天我这个地球文明的博士就像是小学生在听大学生课程一样，好多东西即使在你给我解释之后我都不是很明白。”艾AA显然还没有从被高科技震撼的感觉中回过神来。

“其实真正该得意的是你！”科学执政官说，“初步的实验结果已经证明了你的猜想是正确的！现在我们已经确认，在更高的维度上光速确实和三维空间不一致。”

“别提了……我连刚才的证明过程都搞不懂，如果不是你们三体文明有能够证明这个猜想的科技实力，估计我也就只能瞎想了，而且想出来的结论恐怕多数都是笑话。”艾AA很清楚，这个成果的取得，大部分的功劳还是属于为了证明而忙了一整天的三体科学家们。

“你的学位毕竟是四百多万个三体时以前拿的，而且你并没有主动去了解地球文明在毁灭之前最后这段时间的科技成果，其实这次证明的过程中我们还用到了很多地球文明的最新理论成果，昨天我们分发下去的那些论文，就在今天的证明过程中就已经被引用好几次了。”科学执政官鼓励艾AA，“如果今天毕云峰或白ICE在这里，根据他们在那些论文中展现的科学素质，我相信他们一定不会比你看到的这些三体文明的科学家差，甚至可能还会更好，而且只要你努力学习，很快你也会赶上来的，其实天明刚开始学习三体文明的科学知识时也是这样，但他可以说是这些年来我所见过的最好的学生，当时他只用了一万个三体时就达到了当时舰队成员的平均知识水平，而这个成绩至今无人能够超越。”

“当年的那点成绩不提也罢，其实当人真正面对压力的时候，很多人都有在一年时间里学完相当于大学毕业所需的几十门课程的能力，只不过大多数人可能一生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大的潜力没有被发掘。”云天明显然并没有把他当年取得的这个成绩看得很重，“不过，刚才的实验结论，不仅证明了AA的猜想，恐怕也同时证明了罗辑的一些猜想。”

“！”艾AA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迅速的读了一遍大屏幕上的结论，而后闭上了眼睛。

“死亡竞赛，最终受伤的，是整个宇宙。”科学执政官也已经看出来了，“罗辑说得对，如果我们最后能从这个低光速区域里出去，出去之后我们真的必须尽快采取行动了。”

就在云天明准备和科学执政官讨论这个结论的意义的时候，艾AA缓缓的瘫倒在了地上。

她做了一个噩梦，在梦中，她看到了无数奇形怪状的文明生物在互相厮杀，它们肆无忌惮的用维度打击来攻击每一个被它们发现的目标，而就在这个过程中，银河系，仙女座大星云，以及无数个和它们一样的星系一个接一个的落到二维平面上并最终失去光芒，最后整个宇宙都变成了一个平面，一条线，直到一个没有任何生命存在的点……

而当她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在星环号飞船的床上了，而在她身边照顾她的，正是云天明。

“还好，她只是因为精神承受不了而暂时昏迷，不会有问题的。”翻译机里传出的是三体文明负责研究地球人类生理的专家所做出的诊断，“你看，她已经醒过来了。”

“不过，和身体上可能存在的损害相比，我更担心的还是心灵上的创伤，虽然此前我也多少有点预感，但在真正看到那条结论的时候，其实我也是差一点就崩溃了。”云天明也很清楚，这个结论有多令人绝望。

“心理上的问题恐怕还是应该由你来处理更合适，我们三体人虽然也能研究地球人类的心理学，但我们的思考模式和感情模式毕竟和地球人类差别太大了，因此我们不可能比你更了解如何应对现在的这个局面，好了，看来她已经清醒了，接下来就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情了，我就不打扰了。”

“宇宙，真的会变成一个点吗？”刚刚醒过来的艾AA很茫然的说出了这一句话。

“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根据我们现有的理论，恐怕最后确实会这样。”云天明很坦率的承认了这一点，“就像罗辑所说的那样，所有还活着的文明如果不努力寻求改变，就算藏得再好，最后也难逃毁灭！但是，AA，你也应该能想到，这个宇宙中，认识到这个问题的文明，绝对不可能只有我们和三体文明这么两家，很可能已经有很多文明认识到了这个问题，但它们可能不知道猜疑链和第二公理存在问题，所以即使知道了这个问题也没有能力寻求改变，或者不知道应该怎样去求变，就像那些聚集在四维水洼里无奈的等死的四维文明一样。因此，罗辑的理论是正确的，将猜疑链和技术锁死下的资源有限假象所导致的黑暗森林宇宙战争停下来，是“生存是文明的第一需要”这一公理本身对所有文明提出的要求！而以我们现在已经知道的这些东西，只要我们能出去，能让更多已经认识到这个问题的文明知道这些东西，并真正发挥技术爆炸的力量，我们就有希望做到这一点！”

“出去……”艾AA只重复了这两个字。

“没错，从这个无故事王国里出去，重新走进这个宇宙，并且用我们的双手改变它！”云天明很坚定的说。

“嗯！”这是当天传到翻译机里的最后一个声音。

在翻译机的另一端，三体科学家们在默默的等待，它们希望知道云天明如何对艾AA进行心理干预，希望知道艾AA的下一步反应，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就在这段对话结束之后，它们除了看到两双手握在一起以外，并没有在对话中听到很多关于情感和心理方面的词，然而，从艾AA的表情变化来看，她的心理问题显然已经缓解了。

蓝星进入黑域之后的第二天，就这样结束了。

在这一天里，两个文明虽然过得很充实，但也仅仅是在科学的道路上迈出了看似很小的一步。

没错，看起来只是迈出了小小的一步，距离最终的目标有多远，现在还看不出来。

但是，如果每天都能迈出这样一小步的话，终究有一天，人们会意识到，伟大的事情，比如说技术爆炸，其实就是这样开始的。

第三天上午，在吃完早饭之后，科学执政官在大屏幕前召开了一次会议。

“昨天我们得出的结论，大家昨天晚上应该都已经知道了，不过在今天的会议之前我还是再重复一遍。实验结果证实，我们现在所处的三维空间，是维度打击的产物，而且不仅三维空间是维度打击的产物，就连蓝色空间号所遇到的四维空间，最初也是维度打击的产物。昨天我们在我们目前能通过智子在微观层面上进入的九个维度上都进行了实验，结论是在三维空间中，除了宏观的三个维度以外，其余的六个维度上的光速不但都与三维空间不同，而且就连这六个维度上的光速也各不相同，虽然我们昨天的实验还很难算得上精确，但至少可以确定，我们现在所在的三维空间，是至少六次维度打击的产物，而宇宙的初始维度，至少是九维或以上，但根据我们测量到的这些光速值彼此之间的数学关系，我认为宇宙最初很可能是十维的，而当时的光速很可能是接近于无穷大。同时，这个结论也表明，至少到目前为止，维度打击仍然是宇宙战争的主流形式，至少是主流打击方式之一，而且从九维到三维都是。”

说到这里，科学执政官停顿了一下，而后把一张图显示在了大屏幕上。

“然而，大家应该能想到，降维不是没有尽头的，正象罗辑在得到四，三，二维空间的信息之后推断出来的那样，如果维度打击再继续下去的话，宇宙将来很可能会变成一条不能容纳任何文明甚至生命存在的一维线甚至是零维点。而我们现在所在的三维空间，现在也已经开始消失了，虽然表面上现在在宇宙中三维空间仍然是绝对主体，但它已经开始走向干涸了。因此，如果我们最终无法从这个低光速区域里出去，或者出去之后什么都不做，那么终究有一天，我们好不容易重新建立起来的新三体文明，也会变成一幅死画，甚至整个宇宙所有的文明最后都逃不出死亡和毁灭的结局，就像照片上正在被二维化的地球文明一样。”

艾AA闭上了眼睛，她不忍心去看那张图片，毕竟，对于她来说，那仅仅是发生在几天之前的事情，科学执政官也发现不妥，于是撤掉了图片。

“所以，正如罗辑所说的那样，为了我们和全宇宙所有文明的生存，我们必须从这里出去，而后还要用我们的行动阻止这个进程。今天我召开这次会议的目的，就是要在昨天我们得出的这些结论的基础之上，建立一套相对完善的，全新的空间结构理论，以指导我们接下来的行动。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们要做的事情就是把我们所有和黑域，曲率驱动航迹，四维空间以及二维空间相关的知识和经历全部放到一起，就象昨天我们做的那样，而后我们再在这些信息的基础之上尝试去建立一套能解释这些现象的理论。”

艾AA立即就睁开了眼睛，这次她知道接下来她应该做什么了。

“那我就先从我们遭到维度打击的那个时候开始讲我们的经历，好吗？”艾AA在短暂的考虑之后，决定先从二维开始，毕竟，她所知道的关于四维空间的所有信息，三体文明也都已经知道了。

“其实你前面已经说过事情的主要过程了，你们是先去了冥王星，从罗辑那里装运了大量文物，同时也包括他的这封信以及地球文明的大量技术，文化资料，而后起航进入光速飞到这里来的，不过，这次你要尽可能的回忆每一个细节，毕竟，前面你提供的那个关于空间畸变的小现象，其价值究竟有多大，相信你已经意识到了，而你们的经历中还可能暗藏着很多类似这样的关键信息，而今天我们要做的就是尽量把这些关键信息给找出来。”云天明首先给了艾AA一个明确的方向，“仔细回忆，相信你一定能做到！”

“嗯，好的！此前在星环城被联邦接管之后我们就又进入了冬眠，而醒来的时候我们就已经被安置在了星环号飞船里了，曹彬在太阳系预警中心告诉我们，打击已经降临，而且掩体没用。因为当时星环号飞船是人类仅有的一艘光速飞船，因此为了保证飞船不被其他人在争夺中摧毁掉，为了保证我们能够逃脱，能够将这封信送到，打击来临的信息直到我们从木星轨道起航两个小时之后，才被向公众发布。而且，联邦还特意为了我们废止了有关逃亡主义的一切法律……”

“等等，有个问题，根据启示号最后发回来的信息，你说的这个太阳系预警中心，可是在海王星轨道上啊！你确定你们是和曹彬对话，而不是看传送过来的图像和声音吗？”云天明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确定是对话……！这是……在我们冬眠的最后这几十年中，地球文明掌握了量子纠缠通信？！”艾AA立即意识到了这个细节的意义。

“除此之外，没有第二种可能性。海王星轨道半径4光时多点，木星轨道半径不到1光时，电磁波或引力波通信的延迟最短也要三个三体时。”科学执政官确认了艾AA的判断，“可是，根据前天我们看到的信，地球文明应该没能成功制造出智子啊？”

“当时海王星和木星分别在太阳的两边，如果是常规通信，要四个半小时呢。”艾AA在确认这个问题的同时，又补充了一个小细节。

“只有两种可能：1，量子纠缠通信有第二种实现途径；2，智子的建造有简化途径，不必须依靠一颗半径合适的大型固态行星。”云天明很确定的说，“前天我们在看信的过程中并没有仔细阅读第三页附带的论文，当天我们虽然把这些论文发下去了，而且昨天还引用了不少，但恐怕还是有关键的内容没有读到。不过，这并不意外，地球文明的科学家是不会因为一条路走不通就轻易放弃希望的，而且他们在遭受维度打击之前连十一维的理论框架都搞出来了，虽然没有充分的时间投入应用，但在和基础理论直接相关的应用领域如果没有任何超出三体文明的地方，那才奇怪了。”

几分钟后，附件里所有和这个领域相关的论文全部都被显示到了大屏幕上，三体科学家们开始一篇接一篇的通读这些论文，而云天明则再度担当起了为艾AA进行讲解的工作。

“这是地球文明试制智子所做的全部尝试，都在这篇论文里了。”操作员把“地球文明智子工程的总结与思考”这篇论文显示在了大屏幕上。

“这是第一页……看来你们的思路和我们一样，也是从把九维结构展开到二维开始的。”科学执政官显然对智子的制造流程很熟悉，“不过这个实验的结果我们已经知道了，不成功，因为要完成这样的工艺流程需要一颗半径合适的大型固态行星，而地球文明不具备这个条件。”

“这部分我认为可以略过不看，因为这是我们已经掌握的技术，而且地球文明的量子纠缠通信能力也不可能是这样获得的，否则他们根本没必要派飞船去近距离探测那张‘小纸条’”。云天明示意操作员往下翻页，“关键的问题是，地球文明的科学家们在失败之后都做了什么其他尝试，是用什么途径实现的量子纠缠通信。”

“那好，我找找看……第一次实验结论……下面……应该是这个了。”操作员把论文向后翻了几十页，“把八维，七维结构展开到二维并尝试加工？”

“这方案我们也试过，不行的，展开的球面半径是缩小了，但可以操作的面积也小了，只用这样的面积不足以建立一个可以自行展开收缩并能运行智能程序的结构，而且没被展开的那些维度还会对加工过程和产品的运行过程产生干扰，在这样的条件下实际根本无法实现有利用价值的功能。”科学执政官显然对这些尝试也不满意，“不过，说到干扰，其实我们对量子纠缠通信的发现和研究，也是从对这种干扰现象的研究和利用开始的……毕竟我们的智子在加工的时候也只展开了九个维度到二维，有两个维度是我们无法控制的。”

“不过，遗憾的是，只有至少展开到九维，只剩余两个维度未展开的时候，这种现象才相对变得比较有规律，可以被利用和控制。”云天明向艾AA解释，为什么制造智子必须至少实现九维展开，“但是，虽然能发现一定的规律，但这种现象的本质，我们现在并不完全了解，当初也只是作为实验中取得的经验记录下来的，否则我们也就不用受制于智子盲区了。”

“这个，地球文明应该也发现了，罗辑在信中写到，只操控八个维度是不能建造智子的。”在了解了智子的建造过程之后，艾AA想到了一些事情。

“没错，按照你的说法，地球文明应该是发现了量子纠缠通信的实现方式的。”云天明确认了艾AA的猜测，“现在的关键问题是，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问题的关键，恐怕还是在基础理论上。”科学执政官想到了一种可能性，“毕竟，我们的基础理论只能操控九个维度，但他们在遭受维度打击之前把操控十一维度的理论框架都搞出来了，我们的经验公式，对于他们来说可能是能够用理论解释的。”

“也只有这么一种可能性，但即使有理论基础，加工工艺跟不上不也还是没用？即使理论上能将十维甚至十一维展开到二维，但那个展开后的尺寸有多大，你应该也知道，如果真的将一个质子十一维展开，那是宇宙级别的尺寸啊！就算是十维展开，也是银河系级别的尺寸，用什么技术手段才能进行如此庞大的工程啊？而且就算技术手段没问题，宇宙中其他的猎手会放任我们暴露自己搞这么一个大工程吗？”云天明立即提出了自己的质疑。

“确实，这样的工程在现在的这个宇宙环境下根本没可能上。”科学执政官也很清楚，猎手们看到这么一个暴露自己的文明会怎样做，“而且，地球文明连把九维展开到二维的条件都不具备，他们根本不可能考虑这样的技术方案。”

“没错，在论文结尾的地方，他们把这种想法写上去了，也认为不可行，而且他们最后给出的结论是，目前地球文明还不具备建造全功能智子所需的技术条件。”操作员已经把论文翻到最后一页了。

“可惜，到最后，我们还是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找到。”科学执政官很遗憾的说，“我估计主系统里也许有更多的关于地球文明科技最新进展的资料，但可惜现在我们没办法读取，而这台公元纪元时代的笔记本的存储容量有限，罗辑显然已经是尽量在挑最关键的资料存在这里面了。“

“不对。”艾AA突然意识到了这句话措词上包含有另一层意思，“不具备制造全功能智子所需的技术条件，那就是说，能建造部分功能的？”

“！”科学执政官大吃一惊，“云天明，这句话确定可以这样解读吗？我怕我们对地球语言的理解不准确，需要向你确认一下。”

“没错，虽然我也不是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但这样解释，九成以上是对的。”云天明很确定的回答，“把论文往前翻，我们肯定是漏了关键内容。”

“这是……展开电子的尝试？”在把论文又向前翻回几十页之后，操作员在这个地方停住了。

“应该就是这个了，其实大家应该也都知道，地球文明曾经大面积应用过维度自然展开的电子作为武器，因此，在将质子作为实验对象而后碰壁之后，转而寻求另一条可能的途径很正常，不过，这个想法，我们也试过，但问题就是九维展开之后的电子还是太小了，小到不足以用来实现可利用的功能。”科学执政官在大屏幕上调出了另一份文档，“这是我们的实验结论。”

“而且他们的结论也一样，九维展开的电子过小，无法实现有实用价值的功能。”云天明这时候已经看到了这次实验的结论部分了，“也许这些论文中没有我们想要的信息，毕竟罗辑不可能实时更新这么古老的设备里面的资料，搞不好地球文明是在维度打击来临之前几个月甚至几天才搞出量子纠缠通信技术的，但如果那样的话我们就只能根据设备里关于量子存储器的资料先制造在低光速下读取星环号飞船主系统内信息的设备了……”

“我倒是有个想法，既然九维展开的电子过小，那么十维展开的电子有多大呢？”艾AA突然问了一个问题。

“！”这个貌似不起眼的问题，却把全场所有的三体科学家们都震住了。

“难怪……我们忽略了一件事情，毁灭前的地球文明基础理论能掌握的维度比我们多！”科学执政官立即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重要性，“马上调用地球文明的最新基础理论进行计算！”

“不用了，论文的下一章就是了。”操作员把“十维展开”作为关键字进行检索，立即就找到了地球文明对电子进行十维展开的实验结论，“电子十维展开之后以目前地球文明能提供的条件可以对其进行加工，虽然还是比质子九维展开提供的面积小很多，但用这样的面积，利用最新的基础理论进行加工，已经能实现自主展开和收缩，低速度定向运动以及信息传输带宽有限的量子纠缠通信这三个功能，但不能从真空结构中‘借’得能量，也无法主动感知宏观世界，包括组成感应阵列，只能通过结构的震动接收用引力波的形式对其发送的操作指令，而且，展开，收缩，定向运动以及维持自身功能，包括量子纠缠通信所需的能量都需要从外部以引力波的形式输入，而且操作所需的引力波强度较大，因为输入能量的效率很低，只有极小的一部分能量能被其捕获。另外十一维展开所需的加工条件目前无法提供。”

“看来今天我们多少还算有点收获。”科学执政官对这个实验结果的价值首先给予了有限的肯定，“难怪你们派去探测那张‘小纸条’的飞船要带引力波天线。”

“这恐怕也是地球文明为什么没有普及这个科技的原因，因为这种操控方式的副作用，即高强度的引力波信号发射，很容易暴露自身的存在，因此只有在那个已经不用再担心暴露自己的最后时刻，地球文明才肯用这个技术来实现超远距离实时通信。”云天明也意识到了这种“部分功能智子”的局限性所在，“不过现在我们不用在乎这个问题，可以任意应用这个成果，虽然距离四维直升机这个最终的目标可能还很远，但掌握这种技术多少也算是在这个方向上迈出了一小步吧。”

“还是有问题，刚才我看到十维展开后的电子虽然比九维展开的智子小很多，但也是个直径接近一千公里的庞然大物啊，就以我们现在的这点设备和资源，能在现在的条件下加工出这种可操控的电子吗？”艾AA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很致命的问题。

“如果你确定要用这个东西来做实验，没有任何问题！”科学执政官很确定的回答，“只要你能提出一个目标明确，有理论可行性的实验方案，生产这种电子所需要做的准备工作，只需要不到一千个三体时，按你们的话说就是用一个多月的时间就能搞定。”

“我的这个想法是在今天了解了智子的制造和工作原理之后产生的，不过可能还是有点离谱，其实我自己都觉得那可能几乎就是神话，但看到你们的科技这么先进，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搞定这么大的加工条件准备工作，也许你们做得到。”在被否决过很多个方案之后，艾AA这次显然有点信心不足。

“没关系，大胆说，不用害怕被笑话。”云天明鼓励艾AA，“毕竟你已经有过一个很出色的想法了。”

“那我就说了……”此时，包括艾AA在内，在场的所有的人，可能都没有想到，四维直升机这个神一样的技术成果，与他们的距离，实际已经只剩一层薄纸了。

“我们的目标是造一台能在四维上移动的‘直升机’，而我们现在已经能制造能在四维上移动的质子和电子，如果大量制造它们并组合起来，我们不就能制造出能在四维上移动的物质，而后就可以用它来制造我们所需要的四维直升机了吗？”艾AA终于鼓起勇气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虽然我自己都觉得这有点离谱，毕竟我也知道这个想法需要消耗的资源和人力太夸张了，甚至可以说简直就是自不量力，但既然你们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搞定一个一千公里的大项目，也许你们能行。”

“请不要开玩笑，按照你们的单位，一摩尔是六点零二乘以十的二十三次方个原子，但这也才一克重啊，一架几吨重的直升机所需要的智子数量，按照你们的写法有效数字后面得有三十个零……”

“确实是蛇吞象，自不量力。这想法比你们当年那个想把水星炸进太阳的面壁者还不靠谱，他都没把这么多个零写在自己的计划所要求的数量上。”

还有不少三体科学家想表达自己对这个不靠谱的计划的嘲笑，但被科学执政官制止了。

“首先，请大家不要嘲笑这个想法，因为这个方向是对的！”科学执政官的发言让全场的三体科学家们都大吃一惊，“确实，那个最终的目标现在看来是很夸张，但是，要想造出四维直升机，确实是应该首先从智子到四维物质再到四维零件，这条路是对的，关键的问题是怎么走。另外说到当年地球文明的面壁者，想必你们也都知道，其实他们都是伟人，而且他们的计划在考虑到时间和技术进步之后实际也都并没有超出地球文明当时所能提供的条件，就以雷迪亚兹为例，一百万枚恒星级核弹，在当时的技术看来确实是蛇吞象，而且在地球文明宣布废除面壁法案的时候也曾经认为做不到，但我们通过智子可以把当时地球文明的工业产能看得很清楚，如果真正充分利用地球文明当时已有的可控核聚变技术和无工质航行技术竭尽全力的去做这件事，实际是能做得到的，只是当时的地球人类既没有这个决心和魄力，也不知道做到之后意味着什么。”

“难道说……”科学执政官对雷迪亚兹的评价让艾AA感到很惊讶，“你们不是说，不在乎吗？”

“如果当时我们告诉ETO，我们很在乎雷迪亚兹的计划，你认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科学执政官的这句话终于让艾AA明白了一切，“当时我们对策略的研究也只是刚刚起步，但即使是这样，我们也还是发现了，我们当初下达的除掉罗辑的指令，不但没能除掉他，反而把他变成了真正有能力实施他的设想的面壁人，因此，实际情况是，我们当时根本就不能透露哪些计划对我们有威胁，哪些没有，否则当时的地球文明得知我们很害怕某个计划之后很可能会竭尽全力的推进那个计划，而当时的我们根本无力阻止。如果雷迪亚兹最后真的把水星炸进了太阳，实际的后果是他以自毁地球文明为代价，制造了一个一千光年以内用你们当时的落后观测设备都能很容易看清楚并定位的‘大场面’，就和光粒打击差不多，可能规模小一些。而这个‘大场面’和三条通讯记录加在一起，将足以暴露三体文明的存在。虽然当时他不知道黑暗森林理论，但实际上却歪打正着，更严重的是，对于当时的三体第一舰队而言，这计划一旦实施几乎等于是判了舰队的死刑，即使母星方面选择无视威胁在打击来临之前向其他星系逃亡，以当时三体第一舰队的状况，我们也很可能会被迫和母星决裂甚至为了自己的生存被迫倒向地球文明一方。而且说到逃亡，我们得承认，在知道逃亡出去的舰队会独立之后，这个决心很难下，要走出这一步真的很难，这问题不仅是地球文明有，三体文明也有，甚至我怀疑可能是在全宇宙所有文明中都存在的一个问题。”

“您刚才说当年的面壁者都是伟人，罗辑当然不用说，希恩斯的计划最后实际上创造了星舰地球文明，其意义和重要性我也能理解，但相比之下多少有些可惜的泰勒为什么也是个伟人呢？”科学执政官的描述让艾AA想到了一个问题，“难道……”

“你猜的没错，宏聚变之后消失的那些人和物的重现规律，我们三体文明直到现在也仍然没能掌握，更不用说做理论上的解释，我们三体行星的条件和地球不同，没有天然展开的电子和原子，因此我们的科技线并不都一样，实际当时我们通过智子得到这个信息的时候我们甚至一度以为我们的智子已经去晚了，锁不住地球文明的科学了，然而我们没想到的是，你们自己因为不愿意牺牲更多的人用来进入那个未知的世界进行实验和探索，主动放弃了这条科技线路，同时也因为同样的原因放弃了泰勒的计划。实际上当时我们采取的应对策略是用智子在所有的关键人物和我们所知道的所有消失者可能去找的那些人，以及地球文明所有了解这一领域的科学家和技术人员身边一直保持强观察状态，但这也是丁仪拍下那张照片之后的事情了，毕竟当时我们还没有那么多的智子来实施这种监控，是以后才逐渐拥有的这个能力，而且我们用于维持这种监控的智子甚至比用于封锁加速器的智子还多很多倍，而如果泰勒真的进行大规模的实验的话，以我们当时的监控能力，甚至很可能无法阻止地球文明在这一领域取得决定性的进展。而我们这边，母星方面进行了几次同样的实验，但遗憾的是，消失的那些三体人永远消失了，再也没有回来过，而聚变影响范围内的智子也一样永远失去了联系，包括和另一个智子的量子纠缠。

现在看来，可能是因为三体人的身体结构和思维结构和地球人类不同，也可能是它们自己不愿意回到那个严密监控它们的思想和行动的世界来，更可能是我们用加速器人为展开的电子和质子和地球上天然展开的那些实际在结构上并不一样，但结果就是最后我们自己也把这种技术的发展可能性给排除掉了。其实这个问题，如果你仔细想，是不难想到的，如果我们真的完全掌握其中的原理和规律，那么为什么我们不用一个宏聚变炸弹直接把人类全部的技术设备都毁了，相反却只能用水滴去封锁太阳呢？”

“天啊！”在得知实际上四个面壁者的计划全部都可以救地球文明的这个戏剧性的事实之后，艾AA直接把自己的手臂砸在了飞船的墙壁上，“我们，究竟浪费了多少机会，主动放弃了多少实际行得通的计划啊！”

“其实当年地球文明的面壁者们就都已经意识到了，真正要战胜的首先不是我们而是人类自己，而且更惊人的是，同样的问题，我们三体文明其实也有，而且曾经也很严重，甚至可以这样说，如果不是看到你们曾经走过的弯路和死路，我们就不可能克服很多的困难和障碍。也正是因为我们所经历过的这一切，我们才逐渐意识到，其他文明的经验和教训的价值是宝贵的，必须认真研究不同文明技术发展，技术爆炸和技术锁死的深层次规律，必须像维德说的那样，在科学和技术上不择手段的前进，否则我们就可能永远都是虫子。另外说到面壁者，当年的地球文明说的是尽最大努力满足他们的要求，但实际是怎么做的我想大家都清楚，连自己的文明都要灭亡了，还死抱着很多如果文明灭亡了也只能随着文明的灭亡一同消逝的东西不肯变通，顾虑要消耗多少资源多少人命，却不知道如果什么都不做，那些资源，生命乃至理念照样保不住。现在我们的处境，大家应该都已经很明确了，如果这个计划不成功，我们的文明将灭亡，甚至这个宇宙也将灭亡，所以我宣布，从内部逃离低光速区域的研究，在可调用的资源量上没有限制，可以调用以我们的技术所能支配的一切资源来进行，而以目前的状况，这也就意味着为了完成这一计划可以调用这颗行星全部的物质。当然，如果只是执行前期计划，我们需要为后期计划留出一定的资源量，但其目的只是为了统筹规划，因为这个计划对我们的意义，用地球文明的语言来描述，就是不成功，便成仁！”只可惜翻译机无法准确表达语气，否则科学执政官最后的这句话，完全可以用斩钉截铁来形容。

“和我们地球人类比起来，你们在这类问题上的判断确实更准确，也更坚决，居然下了这么大的决心，但这问题貌似只有决心没用，按照你们当年传过来的资料，造一个智子所需的资源相当于一支舰队，按照这个资源消耗量就算把整颗行星的资源都用来蛮干，我们也造不了十的三十次方个智子。唉，还是我自己考虑问题不够全面。”艾AA在知道科学执政官的态度之后反而叹了一口气，她不忍心将这些三体科学家们的后半生全部投入到这么一个希望渺茫，甚至不靠谱的项目上。

“AA，你知道我们现在造一个智子需要消耗多少资源吗？”云天明突然拍了拍艾AA的肩膀，“用一支舰队的资源造一个智子，那毕竟是七百年前的事情了。”

“难道……”艾AA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通过技术进步，把智子的制造时间和制造成本降下来，降到能大批量制造的程度？”

“没错，虽然我们现在建造智子的制造工艺流程距离这个计划的要求还有极大的差距，但问题的关键就在于此，我们需要找到一种能用较低的成本和较小的占用体积大批量生产智子的制造工艺流程，同时我们还需要知道，已经制造出来的四维物质是如何和三维物质互相作用的，用什么作用方式可以把三维物质在四维上移动。只要解决了这两个问题，四维直升机就可以造出来了。”科学执政官的这番话终于让艾AA重新看到了希望，“今天的会暂时就开到这里吧，智子相关领域的科研人员今天要争取把地球文明关于如何加工电子的这篇论文真正吃透，我们很快就可能需要建造这种电子，工程组在明天上午之前拟定一个满足加工这种电子所需条件的强互作用力材料球形框架的施工计划，在明天开会之前交给我。”

“那我们今天剩下的时间还能用来做什么呢？”艾AA多少也希望能为这个计划做点事情，但她也清楚，现在自己还不能走出星环号飞船。

“那我就给你讲讲智子的工作原理和制造流程吧，我有预感，在这个计划中你肯定还能做出更大的贡献。”云天明显然知道艾AA现在最需要补的课是什么方面的。

“一天的时间，最多也就是科普层面的认识吧，不过既然你认为有用，那我就学吧，反正我现在也没别的事情可做。”艾AA微微一笑，毕竟，有点正事总比没事做要好。

很快，充实的一天就又过去了，在最初的迷茫之后，一个清晰的框架终于逐渐浮现了出来，同时，越来越多的知识模块开始组合到一起，一个新时代的微光已经出现在了蓝星的地平线上。

进入黑域之后的第四天，当艾AA醒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少半。

“哎呀，糟糕……”当艾AA发现舷窗外的阳光强度是接近正午的水平时，她立即意识到自己“上班迟到”了。

“早会已经开完了，我知道你昨天学习到很晚，所以就没叫醒你。”云天明的声音从星环号飞船的另一个房间传了过来，“我帮你把早饭重新加热一下吧，穿好衣服之后，我可以进去的时候叫我。”

“真是不好意思，不过三体文明上班迟到的惩罚一定很严厉吧……”虽然艾AA知道现在三体文明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但她还是有点担心。

“如果是在1379号监听员所在的那个时代，那就完了，你应该知道的，那个时候三体文明的法律只有两档，而迟到，早退，脱岗在那个时代都是要被脱水烧掉的。”科学执政官的声音从翻译机里传了出来，“不过那毕竟是过去的事情了，所以不用担心，唉，其实我自己也曾经差点就被脱水烧掉，当时的场面至今仍然经常在我的梦中重现，真是不堪回首。”

“不是吧！您不是当年的第一舰队司令吗？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艾AA大吃一惊。

“没错，我是当年的第一舰队司令，也是三体文明第二个有罪但最后被免去死刑的成员。”科学执政官的这句话说得很慢，“你才是当年那段历史的主角，这故事还是由你来讲吧。”

“想听吗？”云天明问艾AA。

“想！”艾AA毫不犹豫的回答，她很清楚，这一定是云天明所经历过的一次三体文明的重大事件，而且她很想知道，云天明在三体文明究竟都经历了什么。

“那我就说了，当时三体第一舰队刚刚抵达天狼星就发现了一颗和三体行星环境接近的有生命行星，那时候大家都高兴的不得了，毕竟终于看到生存的希望了，终于找到新家了，而你当时就命令所有飞船在这颗行星表面着陆，准备直接在这颗行星上建立三体文明新的家园。而当时我是被作为舰队的普通一员来对待的，我当时的工作是帮助三体文明研究地球生物，包括当年程心给我带去的种子，和三体文明利用取得的植物，动物细胞，通过基因工程合成的其他地球生物，而当年程心所看到的那片麦田，就是我的工作地点之一，同时也是我当时的食物来源。但当我得知那颗行星上有本地生命的时候，我突然感觉到了一丝不安，因为我清楚的记得自己童年读过的一个故事——《大战火星人》，其中提到，对于‘入侵’一个有生命世界的文明来说，当地的细菌可能是比本地文明更可怕的敌人。我当时立即就把这个想法说了出来，希望大家能对这个问题引起足够的重视，先在高轨道上停留一段时间，等充分分析完这颗星球的生态系统之后再大规模登陆。但可惜的是，因为我们当时已经在飞船上呆了太久了，大部分成员都失去了冷静思考的能力，因此这个建议最后没能被采纳。”云天明在说到这个地方的时候，微微的叹了一口气，低下了头，显然是在为此次事件的死难者默哀。

“没错，当时我们都头脑发热，所以当时我对三体文明犯下了一个不可饶恕的罪过，我下令除了包括指挥舰在内的十艘飞船以外，其他所有飞船着陆，全体成员出舱尽快建设新家园。甚至就连这个最低限度的安全措施，也是因为当时你冒着被视为抗命当场处死的危险拼死挡在我面前阻止指挥舰着陆，我看到你竟然敢于用自己的生命来坚持这个观点，意识到这里面可能真的有问题，而且上次你的那个关键提示也确实救了整个舰队一次，才决定采取的。而后面的事情就和你预计到的一样，所有登陆并开舱门进入那个世界的成员都被本地的微生物感染了，而当时的我们没有处理这种问题的技术和设备，因此它们的病根本无药可救。最后，失去了兄弟姐妹，朋友同事的舰队成员们围住了我，要把我脱水烧掉，而当时我也认为自己罪大恶极，这是自己应得的下场。然而，这个时候，又是你挡在了我的前面，然而这次不是为了阻止我，而是为了阻止它们。”在科学执政官讲诉这段历史的时候，大厅里其他的三体科学家们也停下了手上的工作，静静的倾听。

“当时我问了它们一个问题：当我竭尽全力阻止这场灾难发生的时候，你们在做什么？当时你们也在主张赶快建立新家园，而如果相信并实施这样的观点算有罪的话，恐怕舰队的全体成员都有罪，但如果把所有有罪的成员都脱水烧掉，那么谁来延续三体文明的生存？而且，如果做一个有风险的实验或探索就有因为失败而被认定为有罪的风险，那么谁来开展三体文明的科研？而且当时一个更现实的问题是，三体第一舰队本来就已经有大量的飞船在长期的航行中损坏，已经有大量的成员死亡了，而在这场灾难过后，要重建家园，人手不足，尤其是掌握大量知识技能的人才大量死亡，已经成为了一个威胁到三体文明延续的问题了。而最后形成的决议是，考虑到延续三体文明和开展眼前实际工作的需要，让你活着戴罪立功。”云天明很平和的讲完了这段故事。

“天啊……原来天明居然是个大英雄……”艾AA已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当时发生的事情就是这样，后来这次事件成为了三体文明法制改革的开始，因为从这次事件中我们看到了三体文明原有制度中和文明延续需要有相冲突的地方，以及想象力，精神生活对于一个文明的重要性。”说到这里科学执政官突然又想到了一些事情，“不过说到英雄，其实你们地球文明从来都不缺少英雄，只可惜你们的普通成员不总是能正确的对待他们，被拯救之后不懂得珍惜，集体犯错之后不懂得反思，悲剧就是这么发生的。”

“算了，反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地球文明的悲剧也已经发生，无法改变了，我们还是说说今天早会的事情吧。”出乎艾AA意料的是，云天明并没有把自己当年做过的这件事情看得很重，“AA，还记得我昨天教你的课程吗？”

“三体文明现在采用的制造智子的工艺流程是吗？当然记得。”艾AA开始向科学执政官复述她昨天刚刚学到的知识，“当年三体文明制造智子之所以要消耗建造一整支舰队的资源量，主要原因是当时三体文明采用的工艺流程，当时三体文明是在三体行星的同步轨道上进行质子的二维展开的，展开所用的加速器，展开之后在同步轨道上对它进行加工所用的上千艘飞船，展开的过程中用来提供调节并维持展开后质子形状所需的电磁辐射所需的大量地面设备，以及把三体文明绝大部分的成员脱水，以应对加工过程中行星表面的严寒环境，都消耗了大量的资源。实际上，完成智子工程所消耗的资源量甚至远远超过了建造三体第一舰队时投入的资源总量，但这些资源，绝大部分是消耗在建造这些飞船和设备并维持其运转，以及应对建造过程中三体行星的严寒上的！不过，即使是这样，这个建造流程仍然被三体文明沿用了几百年。而第一舰队建立了三体文明的新家园并有了一定的发展之后，需要建造一批新的智子用于探索和科研，但这个流程的实现需要依赖一颗特定大小的行星，而当时的三体文明已经失去了三体母星，无法提供这个条件了，于是三体文明才不得不开发一种全新的工艺流程，也就是昨天我所学到的工艺流程。”

“很好，继续。”科学执政官说，“不过刚才说的这些，地球文明原本就知道，下面才是重点。”

“没错。为了在不具备特定大小行星的前提条件下创造一个适合加工智子的平台，新三体文明用强互作用力材料建造了两个和当年三体行星同步轨道半径相同尺寸的球形框架，两个框架一大一小，大的包裹住小的，而展开的质子则被两个框架上的设备提供的电磁力控制住，在两个框架中间展开成一个球面，而后蚀刻设备从内外侧同时进行加工。这一工艺的优越性在于，无论是蚀刻设备，还是形态控制设备，都可以被固定在框架上，并在框架上走行。蚀刻设备不再需要被建造成功能完整的太空飞船，而形态控制设备消耗的能量则因为距离的拉近而大幅减少，而且这两种设备移动时的能量消耗也大幅减少，能量利用效率大幅提高了。更大的优越性在于，因为框架本身可以提供固定而准确的坐标定位，整个制造流程现在可以用一套固定的程序就能完成。现在三体文明建造一个智子需要消耗的资源，还不到以前的万分之一。和以前倾全三体文明之力只能建造几十个智子相比，现在的三体文明拥有几十万个智子，并且已经在各个领域广泛应用，现在飞船上就有一千多个。”

“学得不错，都记住了，满分。”科学执政官显然对艾AA的学习成果很满意，“今天早会的内容，就是按照这套工艺流程，建造一个加工十维展开电子所需的强互作用力材料框架，以及相应的设备，我已经分配好工作任务了，如果一切顺利，很快我们就能生产出这种电子，而且功能还能比地球文明做的再多一些。”

“如果当年你真的被脱水烧掉了，我们今天恐怕就不一定有这套全新的制造工艺流程了。”云天明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没错，这套工艺流程，是在那次事件之后，我在戴罪立功的过程中开发出来的，不过这个思路的形成过程你其实贡献也不小，当时我们这个项目组的成员在实验室里因为没思路都憋得快要受不了了，是你提醒了我们一句，能不能用别的东西代替星球，我们才想到这个方向上去的。”说到这里科学执政官也是感慨万千，“从三体第一舰队司令，到实际上的三体文明元首，再到被免去死刑的罪犯，最后我居然还能再爬上科学执政官的位置，真是世事难料啊！”

“我当时也是随口说了这么一句话而已，没想到最后居然真的击中了问题的要害，不过，这个项目的主要功劳还是得算在你头上，毕竟从确定用强互作用力材料框架作为行星的替代物，到最后形成这么一个工艺流程，中间大量的具体工作，都是你组织实施的，而我当时的思路也就到那句话为止了，我当时并没想到具体用什么东西来替代行星。”云天明还是没有把自己的作用看得很重要，“不过，AA，现在你应该明白，你的那个想法到底可能有多重要了吧！很多时候，项目是否能成功，关键可能就是能否走对第一步。”

“原来是这样……不过，即使用这个工艺，也还是满足不了建造十的三十次方个智子的要求，但至少距离小多了。”艾AA显然对这个工艺还是有点不满足，虽然和她当初设想的状况相比，这已经好了很多了。

“我们还是先把十维展开的电子造出来再说吧，我有一种预感，造出这种电子之后，我们还能在这一基础上取得进一步的成果。”云天明对艾AA说，“其实，技术爆炸，最后形成突破带来一个新时代的，往往不是一个或几个单一科技的突破，而是一系列这种突破的大面积组合运用。”

“还有一个问题，我们现在还能再建造智子吗？”艾AA突然问科学执政官。

“如果需要，能！”科学执政官很确定的回答，“以这颗行星为基础，造个尺寸相同的强互作用力大框架，就行了，如果需要的话，建造智子和建造这种电子的准备工作，可以做到几乎同时完成。”

“那就同时准备，行吗？毕竟目标是十的三十次方个智子，现有的一千多个智子肯定是不够的。”

“行，不过我们没办法仅用这种工艺来完成这样大的目标，但我也认为我们需要有建造智子的能力，毕竟，最不济的，即使最后我们只能把一个由几千万个智子组成的小设备送出去，至少我们也能做到向母星回报。”科学执政官很干脆的同意了艾AA的请求，“这也是个难得的好机会，这个建造过程很值得一看，是个很难得的学习机会。”

“那太好了！”艾AA确实很高兴，毕竟她终于有机会亲眼目睹建造这种给地球文明带来了数百年噩梦的先进设备的全过程了。

“你就等着大开眼界吧，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今明两天你可得抓紧学习了，否则到时候很多东西你看到了可能也看不明白。”云天明很清楚，要让艾AA能看明白这个过程，之前他是必须预先做很多准备工作的，“一会吃完饭我就给你讲今天的课。”

“好的！”

一个小时之后，艾AA这一天的课程正式开始。

“不用太紧张，其实昨天你应该就已经注意到了，你现在学的这些新知识只是在你已经掌握的地球文明科技水平和你以前就了解到的三体文明科技水平的基础之上通过组合运用而得来的，虽然可以说是略有拔高，但并没有达到那种完全不能理解的程度，当然如果你直接看表面过程可能会感觉到神也不过如此，就和当年刚从冬眠中醒来的那些人用二百年前的眼光来看当时的地球文明一样，但很快你就会发现只要了解其原理，其实要理解真的不难。毕竟，科学技术的进步，本质上就是知识模块通过重新组合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新功能。”在讲解今天的课程之前，云天明知道，他必须先让艾AA不要把三体文明的科技水平想得太高，从而错误估计掌握这些知识的难度。

“理论上是这样，但实际我还是难以想象，要在一个月的时间里建造一个把整个行星套在里面的强互作用力材料大框架，这即使对于毁灭之前的地球文明，也是个需要消耗大量人力物力的庞大工程，否则掩体工程可能就会变成直接造个大型‘水滴’把地球包起来这样的计划了，虽然结果都一样。”艾AA还是有点半信半疑，“这艘飞船虽然够大，但毕竟仅仅是一艘飞船，它真的有相当于甚至超越当时整个地球文明的工业生产能力吗？”

“在现在这个状态下，首先我得承认，如果真的要和毁灭前的整个地球文明全方位对比工业生产能力，有瓶颈，主要的障碍是低光速辅助系统的信息处理能力有限，处理不了那么多的信息，有限的AI也支撑不了同时运作一个工业门类完整，相当于一个独立文明的庞大工业体系。但是，如果执行的是目标明确的单一任务，那么我们的效率甚至可以远远超过毁灭前的整个地球文明，当然主要是得益于此前的技术储备和积累。”没等云天明开口，科学执政官先回答了艾AA的这个问题。

“可是，根据我在地球文明所学到的知识，如果按照地球文明的工艺流程来执行这样一个庞大的工程，我们不仅需要大量的人力，还需要很多制造复杂，体积庞大的大型设备，其总体积远远超过这艘飞船的体积，而如果没有这些设备，我们就不具备独立执行这项任务的基础条件，即完整的基础工业能力。”艾AA很明确的说出了自己的疑惑之处。

“没错，这项任务，必须具备完整的基础工业能力才可能独立完成，而且作为一艘独立执行恒星际殖民或科学考察任务的飞船，也必须具备独立而完整的基础工业能力，否则连安家都会非常困难，这些困难我们当年都经历过。”科学执政官首先肯定了艾AA的观点，“不过我可以确定的告诉你，我们的飞船具备这样的能力，不过今天担任教师角色的不是我，毕竟我对人类学生的学习特点了解程度肯定不如他，所以还是让他来讲具体原理吧。”

“那我就从三体文明的工业流程特点开始讲起吧，首先，你应该已经知道，三体文明的工业制品，表面上看起来和地球文明的工业产品在外观风格上完全不同，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云天明问艾AA。

“这事情程心曾经告诉过我，当时她看到了像一团乱麻一样的管道，虽然你告诉她那些管道的亮光来自飞船的发动机，但她还是无法理解，为什么要设计制造成那个样子，而且是怎么制造成那个样子的，目的是为了什么。事后她有很长时间都在思考这个问题，我们还一起翻阅了三体文明传授给地球文明的大部分科技资料，虽然这里面有一些后来被证伪了，但是我们最后还是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解释。”艾AA很坦率的承认，她知道这件事情，但她并不了解其中的原因。

“其实不难想到，你真的认为那些管道是工厂造出来的吗？”听到云天明接下来问的这个问题，艾AA突然睁大了眼睛，“难道说，是用基因工程进行设计编程，而后直接长成这个样子的？！”

“不错，一点就透。不过那个技术，也只是这次我们所要用到的工艺流程的基础之一。毕竟程心当年看到的那艘飞船只能代表三体文明八百年前的工业水平，以现在的观点来看那个技术的效率还是太低了。”云天明多少也有点惊讶，他也没想到艾AA只经过一次提示就直接猜到了正解，“实际上你应该知道的，三体文明当时传授给地球文明的科学技术知识中，相当大比例的一部分是生物科学知识，而且这部分知识都没有被做过假，主要原因一方面是这是三体文明领先幅度相当大的领域，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距离遥远，用基因武器之类的科技执行恒星际打击周期极长而且效果没有保证。甚至，三体文明传授给ETO的暗杀用科技，就是基因导弹！不过，从这里你可以看出，三体文明当时的工业流程，和地球文明相比走的几乎完全就是两个不同的方向，当然这也是有原因的，不过这就要从三体行星特殊的环境说起了。”

“三体行星特殊的环境……难道，你说的是……乱纪元？”艾AA有了一点想法，但还不是很确定。

“没错，从根本上，正是乱纪元的恶劣环境，在三体行星上造就了各种各样的顽强生命，当然也包括我们三体人在内。而当三体文明发展到信息时代的时候，这些为应对乱纪元环境而在自然选择中发展出来的，能耐受各种恶劣条件的生命结构，通过基因技术，被运用在了三体文明的制造工艺上面，用来制造各种各样的产品。当年三体第一舰队的飞船，包括船体在内的各个主要部件，就是这样通过基因编程设计出来，而后在大小不同的培养槽里‘长’出来，最后装配到一起的。”科学执政官在回答这段话的同时，在大屏幕上调出了当年建造三体第一舰队时留下的图片，以及很多三体行星生命的图片。

“哇……”虽然此前地球文明多少曾经从三体文明得到过一些三体生物学的知识，但真正看到三体生物和三体行星的生态环境，这对于艾AA还是足够震撼的，“原来你们也有你们特有的动物，植物，虽然外观特点和我们地球生物有些地方不一致……原来飞船还能长出来……太不可思议了……”

“很好，你也注意到它们的外观特点和地球生物有不一致的地方了，你知道是为什么吗？”云天明继续引导艾AA。

“这几种一看就是为了能在乱纪元来临的时候迅速脱水而长成这个样子的，这几种……它们身上厚重的外壳应该就是为了应对乱纪元的极端温度吧。”艾AA这次回答的很快。

“没错，这几种生物的外骨骼有极高的强度和极好的隔热性能，在乱纪元的时候，这些生物能耐严寒，在遇到超过外骨骼屏蔽能力的炎热时它们还可以实现‘内脱水’，把脱水排出的水蒸气约束在外骨骼内部，这样在温度下降的时候它们就可以通过重新吸收体内凝结的水分自然恢复行动能力而无需等到下雨。单从适应乱纪元这个角度，它们演化的甚至可以说比三体人还成功。”云天明调出了几张剖面图来说明它们的内部结构，“不过，也正因为这种材质的优良特性，它可以说是三体文明使用最广泛的材质之一，当时几乎被用在三体文明所有的设备上面，主要原因就是它在极端温度条件下仍然有极佳的强度，而且其隔热性能能够保护里面的结构不受乱纪元的危害。”

“我有个问题，当时你们为什么不用我们地球文明用的钢铁及其合金来制造设备呢？虽然制造流程略显繁琐，但设计起来就简单多了，通过基因编程来让生物体长成特定的设备，这个工艺的难度我根本不敢想，太恐怖了。”艾AA还是搞不懂三体文明为什么要发展出这么一套和地球文明完全不同的工业流程来。

“所以当时我们认为你们那个世界是天堂啊……”科学执政官的这个回答让艾AA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说到钢铁，那好，我考考你，钢铁这种材料都有什么特点？”云天明问了一个貌似简单的问题。

“我想想……”艾AA稍微想了一下就意识到自己前面那个想法的问题出在哪了，“低温冷脆，高温退火迅速失去强度，热的良导体，而且热胀冷缩很厉害，都怪我，想当然了，这样的材料，在三体行星这个经常有乱纪元的环境，如果大量使用会导致各种问题的。”

“实际情况就是这样，在信息时代以前，除了用和地球文明机械加工类似的方法加工这种外骨骼材料以外，我们三体文明也尝试用过各种各样的金属材料，其中就包括钢铁，结果不是材料性能难以适应三体行星的极端环境，就是资源储量太少根本不允许大范围应用。不过由此你应该也能想象得到，在这样的不利条件制约下，我们的机械时代和原子时代，文明的发展，技术的进步，可以说是步履维艰，当然这只是很多制约因素之中的一个而已，但实际的结果就是，你们地球文明只用三四百万个三体时就能走完的这段路，我们三体文明得用十倍的时间来绕远路，来克服你们根本不需要面对的那些障碍。”科学执政官调出了一组三体文明原子时代早期留下来的老照片，“甚至即使是我们的恒纪元，和别的恒纪元相比，温度也经常是不一样甚至差很多的，而且温差很多时候只是比乱纪元稍微小一点而已。机械时代我们相当缺乏好的机械材料，而原子时代要控制各种化学反应的温度条件和反应速度，以及保证化工原料的储存条件，或者让各种电子元器件尤其是硅片在这样恶劣的条件下工作更是……你们地球文明只需要考虑让设备能在你们的室温条件下正常工作就可以，但对于我们三体文明，在信息时代以前，就连实验室里都很难保证这么完美，上下就差几度的温度条件，而如果要在实际工作中大面积维持这样的条件，其成本对于当时的我们将是个天文数字。”

“所以，在不同的条件下，文明所走的技术路线，发展出来的具体技术，很可能大不相同。AA，你现在应该明白，为什么不能简单的认为先进文明一定拥有落后文明全部的知识模块了吧！”云天明看到艾AA在得知三体文明八百年前就已经拥有如此高的科技和工业技术水平后有点情绪低落，因此尝试鼓励她。

“可是……我们当年知道的那些东西，它们在同一个技术时代，好像也都知道啊……天明，为什么你说先进文明不一定有落后文明的知识模块呢？”艾AA还是有点理解不了。

“因为接下来我马上就要说到一项三体文明从地球文明引进的关键技术，正是这项技术和前面你看到的三体文明的生物科学技术相结合才产生了我们今天所要用的这套工业生产流程。而且，就是这套工业生产流程的发明过程，和罗辑的信结合在一起，揭示了技术爆炸的规律和本质。”云天明用坚定的目光看着艾AA的双眼，直到艾AA的目光也变得同样坚定为止。

当艾AA再一次看大屏幕的时候，她突然感觉到，眼前大屏幕上显示的这台机器，其中的某些结构自己似乎在哪里看到过。

这台机器开动了起来，在机器的工作台上，开始只出现了一个薄层，后来随着机器的运转，越来越厚，很快艾AA就看出来，这是在制造某种东西，机器很快就跑完了一个流程，这时候工作台上的制品已经可以明显的看出是一个机器人，被某种透明的材质包裹着的机器人。而后，一道强光闪过，包裹机器人的那种透明材质突然全部消失了，而这个刚刚被制造出来的机器人，自己从工作台上走了下来，并向大屏幕的方向挥了挥手！

更惊人的场面还在后面，在制造了几个机器人之后，这台机器又开始执行另一个程序，当这个程序跑完的时候，工作台上出现了构成这台机器自身的某个大部件，机器人把这个大部件从工作台上取下来，并向机器的储藏罐里填充了新的原材料，而后机器再制造构成自身的第二，第三个大部件，最后，这台机器完美的复制了自身！

直到这段视频播放完一分钟之后，艾AA才从巨大的震撼中恢复了过来，“万能复制机器，万能制造机……这是地球文明几百年来梦寐以求的东西啊！”

“所以说，我们的飞船，拥有完整的工业能力，有能力独立大批量制造生产你所能想到的任何一种设备。”虽然翻译机不能翻译语气，但科学执政官的自信仍然很明确的传递给了艾AA，那是一个强大文明的自信。

“AA，能看懂多少？”云天明此时考虑的显然不是三体文明的科技实力，而是艾AA的接受能力。

“嗯……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应该是某种3D打印技术！”就在艾AA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她立即意识到了，这就是三体文明从地球文明引进的技术，而且引进之后产生的是毫无疑问的，开启了一个新时代的技术爆炸。

“3D打印技术，没错，这就是我们从地球文明借鉴过来的关键技术，正是这套技术和我们的生物科学技术相结合，才实现了你看到的这个生产流程，当然了，真要说它是万能制造机，实话实说，没这么神，局限性还是有的，但是，以这套生产流程为基础，我们需要的各种设备，各种产品，都可以归结到它能够制造的设备上面来，从而使得我们的每一艘飞船都可以拥有完整的工业能力，可以独立建立一个完整的工业体系，独立执行任何现有技术水平下能够完成的任务。同时，这套流程的开发还极大的提高了我们的生产效率，甚至最后还对我们的文化和社会结构产生了深远的影响。”科学执政官在大屏幕上调出了一组图片，上面是这台机器所能制造的各种设备，“不过这套流程的开发过程，还是你来讲吧，毕竟这个思路当初也是你想出来的。”

“其实这个思路地球文明很早就有，而且还做过不少尝试，我也只不过是在当时舰队在天狼星因为大批飞船被感染，大量成员死亡，同时所携带的设备又不能完全满足实际需要而陷入困境的时候，想到可以利用一些实现起来可能相对容易的地球文明科技来克服舰队所面临的各种困难，以完成第一次建立恒星际殖民基地这样一个三体文明以前从来没尝试过但又必须完成的任务，而后才想到这个方向上去的。”云天明很平和的说完了这段话，就像这只是一件小事一样，“原理其实很简单，生物材料也是3D打印可以利用的材料，实际上这个流程只不过是首先用生物科技创造适于3D打印要求的细胞和材质，而后用3D打印技术直接打到相应的位置上。和三体文明原来的制造工艺流程相比，这一流程不需要考虑生长过程，也不需要考虑让细胞如何组成特定的形状，组织乃至器官，只需要让细胞能在它被打印的那个位置上按照设计的方式工作或迅速生成那个位置所需要的材质而后死亡就可以了，大量复杂，耗时的工作全被一个结构，原理相当简单的3D打印头替代了，而其结果就是技术爆炸和工业革命。”

“其实地球文明在研究出可控核聚变之后就开始大规模运用3D打印技术，我们生活中的制品绝大多数也是这样制造出来的，但是我有两个问题不明白，第一个是地球文明的3D打印技术怎么就没有这么厉害，第二个就是为什么三体文明此前没有发展出这种技术呢？”艾AA在思考了一下之后，问了这样两个问题。

“实际上在信息时代之后，地球文明和三体文明的工业制造流程，几乎完全走的是两条不同的路。究其原因，两颗行星的环境完全不同是其一，三体文明对地球文明发展方向的人为干预是其二。”在云天明说这段话的同时，一个智子在艾AA面前展开，而后又缩回了微观，就在这个提示之后，艾AA自己也意识到其中的原因了。

“实际上在三体文明的原子时代早期也产生过3D打印这个想法，和地球文明产生这个思想的时代背景差不多，但是这个想法要变成现实，所需要的技术基础必须要等到信息时代才能具备。同样的，三体文明和地球文明都是在原子时代的末期发现了基因并从育种技术的基础之上向基因技术发展，但因为两个文明的工业所依赖的基础原材料不同，因此在这个关键节点上，两个文明对自己的技术发展方向做出了不同的选择，首先是三体文明这边，由于乱纪元的存在，三体行星温差极大，而且在地质年代上经历过多次表面极高温，这导致三体行星上基本找不到可以大规模开采运用的能源矿物，尤其是地球文明在原子，信息时代大量使用的石油这种液体能源和化工原料，在三体行星上根本找不到。在机械时代和原子时代，三体文明驱动机械的主要能源来源，初期只能依赖于农业，靠种植植物烧掉来提供，后期在可控核聚变研究出来之前也只能利用恒星的光和热来发电以作为一种来源不稳定的补充，而工业运用的原材料则主要依赖于对前面提到的那几种动物的养殖。液体燃料这种东西，在当时的三体文明只能人工合成，成本极高，根本不可能普遍运用。在这样的技术背景下，基因的发现，对三体文明的意义，远远大于对地球文明的意义，虽然对地球文明来说也是意义重大，但当时的三体文明，几乎把整个文明绝大部分的科研投入，都砸在基因研究以及相关的基础科学上面了，甚至，实际情况是为了给基因研究提供足够的计算能力，以模拟完整的细胞，组织甚至整个生物体，当时三体文明才竭尽全力推动基础物理学的发展，以制造量子计算机的。而3D打印这个想法，说到这里相信你应该也已经意识到了，当时的三体文明没有适合这种加工途径的材料，地球文明发展3D打印所用的早期材料，包括塑料，树脂，这些在三体行星上都没有，而3D打印金属粉末所需的高强度激光器，因为材料的制约，在三体文明也出现的相当晚，而且金属在三体行星上并不是一种好的材质，所以，这个想法最后没有得到发展成一门实用技术的机会，因此很快就被社会遗忘掉了，甚至当时的三体科学家们根本就不知道这种想法产生过，更不可能设想用它来加工生物材料。”云天明在大屏幕上调出了一组图片，用来说明三体文明这一段的科技发展历程，“至于地球文明这边，虽然我也能通过智子看到，但还是由你来说吧，我估计说到这里你自己也应该能想清楚其中的原因了。”

“其实地球文明的基因技术也有一定的发展，但和三体文明所到达的这个高度没法比。”正如云天明所预料的那样，艾AA已经想到其中的原因了，“主要原因有以下几个：其一，是地球文明不具备三体行星上这些极端恶劣条件下产生出来的能耐受各种极端环境的物种作为基因技术的基础，即基因来源，其二，是由于智子锁死了基础物理学，地球文明在掩体纪元后期以前，都不具备模拟一个完整生物体甚至一个器官所需的处理能力，用当时地球文明性能最好的电子计算机也只能勉强做到模拟一个或几个细胞，而且这个细胞及其基因组稍微大点或复杂点就不行了。不过我感觉我似乎漏了什么，好像还有原因我没说到。”

“没错，你自己看看吧。”科学执政官调出了一份文件，是地球文明的法令，“在那次基因导弹袭击事件之后，当时的联合国以及国际社会很快就意识到，这是利用地球文明的基因实验设备实施的袭击，而且地球文明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了这是一种有可能毁灭全人类的技术，实际上我们当时传授给ETO的技术也确实能做到这一点，所以，在此后的几百年时间里，地球文明对基因技术的运用都实施了最严格的监控，严格程度和对核武器，宏聚变以及逃亡主义的监控和禁止是同一等级的。必须承认，他们做得很努力，此后ETO再没能成功找到第二次利用同类设备搞袭击的机会，用智子帮忙都不行，但是其副作用就是，地球文明中，能接触到基因技术的科学家人数，以及所能被允许开展的研究，也被极大的限制了。后果就是，上百年的时间里，地球文明对基因技术的运用，基本也就仅限于对农作物的改良，增产，以及合成药物，人体器官以治疗疾病之类的用途了，虽然成果在当时的你们看来也不算小，能用一个澳大利亚加上几个聚变堆养活几十亿人，但和我们三体文明基因技术的发展相比，这和停滞已经没什么大区别了。实际上，当时我们向ETO传授基因导弹技术的时候，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不过现在看来，当时被算计的不止是地球文明，其实也包括我们自己。”

“事情确实是这样，就和在出了1379的事情之后三体文明严格监控广播技术一样，在这个想法产生之后，三体文明自己也把自己的基因技术研究给监控起来了，而其结果就是，在地球文明被技术锁死的这一百多年时间里，三体文明的发展其实也没好到哪去。”说到这里，云天明苦笑了一下，“其实三体文明算是运气相当好了，由于思维透明的特点，内部控制相对比较好做，尤其是基因研究这种必须很多人共事的研究，参与者基本不敢有什么多余的想法，因此在前面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这个问题居然侥幸没有暴露，否则早在收到叶文洁的广播之前，三体文明自己就把自己的技术锁死了。不过也由此可见，技术锁死的发生，本质上根源是对自己文明内部的反抗力量的恐惧，就和禁止逃亡主义是类似的道理，而且实际上那个本来就是比智子还厉害的技术锁死。因此，在宇宙的时间尺度上，文明与其去猜疑，担心外界的技术爆炸，可能倒不如去反思自己内部是否有这样的问题。”

“确实，长期以来我们一直以为是智子造成了我们的技术锁死，但今天我才意识到，就算没有智子，恐怕地球文明的发展也好不到哪去……不过，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天明，刚才你说的‘对自己文明内部反抗力量的恐惧’，既然地球文明和三体文明多多少少都有，那么是否可以做更大范围的推广呢？”艾AA突然得到了一点启发，有了一点想法。

“……恐怕你猜对了，AA，我问你一个问题，当年维德为了研制光速飞船而争取的‘独立’，本质上是什么程度，什么性质的独立？”云天明立即就意识到这里面的问题了。

“当时他要求脱离太阳系联邦独立……现在看来，他应该坚持到底才对，其实他早就知道最后的结局的……”说到这里艾AA又差点哭出来，“这件事都怪我不好，其实在把星环集团交给维德的时候我就想到会有这一天了，也暗示过程心，如果当时我就跟程心把事情挑明，明确的告诉她不进行这一流血斗争的后果，和这一斗争实际没有回头路的现实，也许事情的结局还有改变的可能也说不定……”

“……等等，把太阳系联邦换个同义词。”科学执政官直接把翻译机给出的同义词显示在了大屏幕上。

“脱离地球文明独立？！！！！”在看到大屏幕上的这句话之后，艾AA惊呆了。

“实际上章北海和褚岩当年就是这么做的啊？”云天明显然并没有对艾AA的反应感到奇怪，“既然决定要追求‘离开’的能力，自我割断那根精神上的连线，以至于不再承认和原来的地球文明是一个整体，甚至就像当年东方延续舰长所说的那样，人将变成‘非人’，连同类这个概念都被切断了，而且此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地球文明方面也确实持不承认星舰地球文明成员是自己同类的态度，这一结果，在当时地球文明禁止逃亡主义的背景下，实际是不可避免的。”

“……我知道了。”这时候艾AA已经明白了问题的根本所在，“恐怕全宇宙所有的恶意文明都不可能允许逃亡主义，都必然实施强度足以导致自身技术锁死的内部监控，因为本质上，文明内部的反抗力量，完全可以视为从文明内部产生出来的另一个独立文明！”

“恐怕确实是这样，地球文明随后的反应很明确的表达了这个意思，因为星舰地球携带有太阳系的坐标，地球文明害怕自己将来遭到清理，而且当时三体文明也是同样的态度。本质上，这和黑暗森林法则完全就是一回事。”科学执政官也确认了这一点。

“看来我们又一次回到罗辑的结论上了：黑暗森林状态本身就是技术锁死。而且，这个技术锁死的程度，很可能比我们最初预想的还严重。不过，现在看来，无论是三体文明还是地球文明，都有独特的特点可以用来实现对这一禁令的超越。尤其是三体文明，搞不好那个不断有乱纪元的环境，在这个宇宙中，也许是最大的幸运也说不定。”云天明看了看窗外蓝星的天空，若有所思。

“没错，就因为我们出生在三体星系，从一开始我们就知道，无论如何都不能禁止逃亡主义！”虽然翻译机只翻译出这么一句话，但云天明知道，此时此刻，大厅里在场的所有三体人，包括科学执政官在内，几乎是同时“说”出了这一句话！

“唉……如果地球文明在危机面前，也能像你们这样内部一致，坚决的抓住问题的根本所在，也就不至于落到现在这个结果了……”三体文明在对待这个问题上的一致和坚决，让艾AA想起了往事，“可惜……”

“其实我们建立这个认识的过程中也出现过很多次地球文明经历过的那些状况，但关键的区别在于，和地球这个在毁灭最后降临之前生活都会相对稳定的‘天堂’不同，我们的三体行星，会不断的用乱纪元和毁灭了的上百个文明来提醒我们，那些想法要不得。”科学执政官又调出了一组图片，都是三体行星上的史前文明遗址，“那些想法我们也有过，结果就是这样，不过，我们幸运的一点就是，折腾了这么多轮，生命的火种至始至终没熄灭，所以我们才可能有机会吸取教训，从头再来。”

“相反，地球文明的状况则截然不同，和不断被乱纪元‘敲打’的三体行星不同，地球文明所面临的毁灭性威胁，在最终降临之前，是没有足以改变全体成员对问题严重性认识的‘预兆’的，其结果就是普通成员各种自我安慰自我麻痹，反而把少数清醒的成员给打压了下去。”说到这里云天明也长叹了一口气，“现在看来，那个被视为地狱的三体行星，还真的有它好的一面，三体文明完全可以以自己能从这样一个家园里走出来而自豪，因为它帮助自己的文明从一个很难跳出的陷阱里跳了出来；而被视为天堂的地球，对文明的发展，也不见得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不过为了维持文明内部对这一认识的一致性，当初我们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正如你所知道的那样，在那次改革以前，三体文明维持这种一致性的手段，就是实行元首独裁制度，并且将一切‘异端’视为有罪坚决脱水烧掉。”在科学执政官调出这组图片的时候，大厅里的三体人都自觉的排成队列，按照三体文明的方式表达对死者的哀悼，“其实当年我担任第一舰队司令的时候也下令处决过很多‘有罪’的舰队成员，直到我们自己也变成逃亡者并在一系列事件之后最终认识到逃亡主义问题根本的那个时候，我们才认识到这种做法造成的问题是什么。”

“算了，今天还是不说这些了，不过，就以今天课程的内容为例，AA，你所看到的这台机器，如果不是在文明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我估计也没办法产生出来。”云天明在大屏幕上又调出了另一组图片，是“万能机器”所能生产的武器类产品和设备。

“没错，如果不是在那个特殊的背景下，假如是我坐在元首的位置上，我会坚决的把这个项目下马，甚至会把项目的研究员按有罪处置，而且我估计三体文明历史上绝大部分的元首都会这么做。”科学执政官很痛快的承认了这一点，“道理就和地球文明严格监控自己的危险技术扩散一样，这个发明一旦普遍运用开来，任何危险技术所需的设备对于它来说都只是一段容易复制传播的代码而已，也就是说获得了这台机器就等于获得了挑战文明内部控制机制所需的技术手段，而且更严重的问题是有了这台机器之后社会几乎不再需要体力劳动者，而三体文明当时是不养闲人的，这么多的成员不再被需要了，如果它们因为不肯被脱水而起来反抗，加上这台设备本身就能成为反抗的工具，任何一个元首恐怕都会为自己的生命和位置而考虑。不过，现在看来，研究出这种设备，我们不后悔，当时为了生存，我们必须迈过这一步，而在迈过这一步之后，同样是为了生存，我们想到了，看到了，做到了很多以前从来没做过，甚至没想过的事情，得到的不仅是这种设备创造出的巨大的物质财富，同时也是全新的制度和文化，以及对很多问题的全新理解。”

蓝星的太阳，又一次消失在了地平线上，这是计划开始实施的第一天，数十台刚刚被制造出来的复制机器，带着为它们服务的机器人，被同样是由它们制造出来的大气层内飞行器安置到了蓝星的几十个指定位置上，而这，仅仅是开始。

黑域扩散之后的第五天，也是计划开始实施的第二天，当艾AA和云天明一起吃早饭的时候，她很偶然的向窗外看了一眼，然而看到的场面却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期。

“天啊……昨天临睡前还只看到二十几台，而且大部分都被运走了，今天早上居然又有这么多了……这东西，太厉害了，生产起来真是好快啊！”虽然昨天已经学习了工作原理，但实际运转起来，艾AA还是感觉这台机器的工作效率太高了。

“不止是你眼前看到的这几十台，昨天运到蓝星各指定地点的那二十多台，在这一个晚上，根据抵达时间的不同和当地资源条件的好坏，应该也已经各自生产了几台到十几台自身的复制品了。”云天明显然对这个工作流程非常清楚，“而且这只是开始。”

“没错，只是开始。”科学执政官在大屏幕上直接把当前的复制机器数量和位置给显示出来了。

“昨天我们刚开始的时候只有几台，一个晚上过去……居然已经有一千多了！”艾AA一下就明白，为什么这艘大型飞船，有能力独立完成星际殖民这样的艰巨任务了，“难怪说这种能自我复制的制造机器开启了一个全新的时代……实际看到它工作我才明白其中的道理。”

“既然你明白了，那么你就说说看。”云天明显然很明白启发学生独立思考的重要性。

“指数。一旦开动起来，这东西的数量是以指数增长的，而指数是数学中的魔鬼，如果真的能这么顺利的复制下去，几天之内这种复制机器的数量就要突破一亿台了，而到了那个时候这颗蓝星的工业产能将比毁灭前的整个地球文明还高……而唯一可能的瓶颈就是资源了。”在说这段话的时候，艾AA的声音有点颤抖。

“在更早一些的时候我们已经对这颗行星进行了初步的资源摸底探测，并制定了相应的开采方案，而且，你知道的，这台机器基本上可以说是由宇宙中丰度较高，在任何地方都比较容易找到的那些元素组成的，这也是生物材料的优点，在有生命星球上原材料就更不是问题了，随便找点土壤或大气高温分馏，所需的元素基本上就都齐备了。”云天明对艾AA没说全的那些地方进行了补充，“不过说到工业产能的建立，没有那么快，因为很多设备，尤其是必须用到非生物材料的那些设备，是需要先用这台机器制造出能制造它们的设备而后再进行制造的，这次我们需要的强互作用力材料也是如此，不能直接用这台机器打出来，必须先用这台机器生产出能制造强互作用力材料的设备才行。但是，目前我们所用的所有设备，最终都能归结到这台机器上面，只不过是直接或间接而已，所以要说这台机器制造了一切，也不算错。”

“另外我们并不会让它的数量达到一亿台，没有必要，目前我们所能运用的AI水平有限，而且我们也没有这么多的操作员来运作这么大的一个工业系统，这也是为什么我说目前我们如果和毁灭前的地球文明全面比拼工业产能会有瓶颈的原因，只用低光速辅助系统和目前的成员数量，利用以前已经编制好的大量程序，我们管理运作一个一百万台左右规模的生产体系，虽然有点辛苦，但还是能做到的，而且有这么多也就够了。”科学执政官把整个工作流程显示在了大屏幕上，“而要达到这个数量，按照蓝星一天的时间，算上今天再有三天就够了。”

“难怪制造智子和十维展开电子的准备工作只需要十几天就能完成……这种技术，真的充分运用起来，充分开发一颗行星，建造一支舰队，恐怕都只需要很短的时间和相对很少的人力……而对于不掌握这种技术的文明来说，这样的生产力恐怕比水滴更加不可战胜。”说到这里，艾AA又想到了一个问题，“这可能就是我们曾经提出过的所谓技术奇点吧，可能每次技术爆炸，都能从中找到一个或几个这样的关键点，一旦突破，文明就提高一个档次，而突破之后低一个档次的文明就已经难以对抗，如果不止一个档次那么……就是神和虫子的差距了。”

“没错，不过这种突破的主要障碍，现在看来，存在于文明的内部结构中，也就是说，技术的进一步发展，在某个水平以上，需要对文明发展规律的进一步认识，和在这一认识的基础之上的自我反思。”云天明显然也想到了什么，“也就是说，当年叶文洁提出，罗辑发展起来的，被黑暗森林状态制约，单一文明难以独立将其发展完善的宇宙社会学，对于科学的发展来说，很可能是一门必须深入研究的基础学科，极其重要。”

“说到宇宙社会学……等等，当时好像罗辑就意识到指数是魔鬼了，但实际上，打击周期大部分都是延迟几十年到一百多年，这宇宙，我感觉，好像很空……”艾AA突然又意识到了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如果其他文明都有我们现在的这个科技，都能在短时间内殖民星球，制造大批光速飞船，那么……宇宙貌似就不应该这么空了，甚至都不应该有我们现在所在的这种未被开发过的星球！”

“！！！”大厅里的三体科学家们瞬间全部聚拢过来了。

“……难怪罗辑在信中说，在这个宇宙中，你们比你们自己想象的，要强大得多……”科学执政官的这句话说得很缓慢，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翻译机里传出来的。

“难道说……”艾AA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只有一种解释，我们现在的位置，在黑暗猎手文明技术锁死的位置上面！”云天明斩钉截铁的说。

“其实我们早就应该想到这一点，如果这宇宙中其他的文明真的象我们原来所担心的那么厉害的话，即使不广播坐标，它们在几百万，几千万甚至几亿年的时间里也早就应该能够通过观测和探索宇宙主动发现并消灭我们了。而且，原本我们还曾经担心，这个宇宙会很拥挤，资源的争夺会很激烈，但实际情况却和我们的预期完全不是一回事。”科学执政官把一幅星图显示在了大屏幕上。

“这是……太阳系附近的星图……等等……，这图上的很多恒星系统，居然连卫星和小行星都有标注……难道说这些星系你们全都……”艾AA毕竟是天文学专业的博士，她一眼就看出这张图不是只用望远镜就能做出来的。

“没错，图中这些星系，有很大一部分我们都在尽量减小对自身的暴露这个前提下想方设法探索过了，甚至还在其中一些星系做过资源调查，结论是没有任何被开发过的痕迹。”云天明很随意的在星图上挑了一个星系，大屏幕上立即就给出了近距离的图片，包括恒星和每一颗行星，“不过必须得承认，我当年的运气相当好，在我们已经探索过的这些恒星系统中，截止到目前为止，只发现了这么一个温度，环境，大气成分都相对接近地球的行星，而且本地还有比较复杂的生命形态存在。这个宇宙，适合当新家的地方，不是没有，但真的没有当年地球文明和三体文明的那些乐观主义者想象得那么多，而考虑到原生生命的可能影响之后那就更少了。”

“可是，就连这么好的地方，居然都没人来占领开发。和我们现在拥有的技术手段相比较，这个宇宙，至少银河系的这个区域，确实太空旷了。而且还有一个证据：曲率驱动航迹。当年你们的望远镜在二百光年左右范围内发现的航迹一共是七处，其中有三处是我们留下的，一处从时间和位置上分析，至少应该和星舰地球文明有一定的关系，而真正找不出任何来源线索的，只有三处！也就是说，宇宙，银河系发展到现在，可能存在过的无数个诞生在这里或路过这里的文明及其光速飞船，在这片星区留下的航迹数量，居然还没有我们自己搞出来的数量多！”科学执政官也已经意识到这里面存在着一个天大的秘密了。

“……难道说，与黑暗森林相关的技术锁死，居然……厉害到这种程度吗？”艾AA想到的那种可能性，在她自己的脑海中迅速扩大。

“只怕确实是这样，不过现在我们只有两个文明的详细资料，还没办法给出严密的证明，但即便如此，也可以利用我们已经知道的东西推导看看。”云天明也有了基本成型的思路了，“我有预感，即使只用两个文明走过的历程，我们也能推出很多关键的东西。首先确定个出发点吧，我们需要解决的问题本质上其实就一个：黑暗猎手文明的实力究竟受到了哪些制约。而这个问题分解开并和我们的观测结论一一对应，又能分解成几个问题，而我们现在要解释的，就是我们现在发现的这个问题，即宇宙的空旷，或者说，为什么它们不开发这些星球，任由大量的资源在宇宙的每一个角落沉睡万年亿年？”

“我只是感觉这应该是技术锁死造成的，但居然对那些已经有能力走出摇篮的黑暗猎手也有效，这一点……我的思路还有点理不清。”艾AA在思考了几分钟后还是没能找到答案。

“这方面，罗辑倒是做过一些探索和尝试，至少他整理的论文集中，那篇‘对黑暗森林宇宙文明总体水平的预测与分析——我们为什么还活着’，就提供了一个相当好的思路。”科学执政官把这篇论文在大屏幕上调了出来，“他在这里解释的就很清楚，我们之所以没有被其他文明的主动观测设备发现，之所以能活下来并发展到文明阶段，原因就是其他黑暗猎手文明为了避免暴露自身，所能允许使用的仪器体积受限，同时飞船敢于接近恒星系统的程度也受限，同时还因为对物质，空间深层次结构的理解同样受限，在这一系列的技术锁死共同作用下，它们所能运用的探测手段，不足以只通过观测就判断出一个恒星系统是否有生命存在，更关键的是不足以判断出是否有实力超过自己的文明存在。这一点他们还以天文观测的名义特意定做了尺寸正好是理论允许上限的各种观测设备进行过大量的观测实践，做过实证研究。当然，三体星系的恶劣环境，距离太阳系很近的那个四维碎块以及系统内被摧毁的那颗行星，实际可能也有帮助，很可能有很多文明的观测员会因为这些不利因素的存在直接把三体星系和太阳系加入排除列表而不做仔细观测。但是，真正关键的，能形成一个宇宙模型的，还是他这个因为害怕暴露自身而导致自我限制，最后技术锁死的思路。必须承认，这个思路至少在我们两个文明的经历中都能得到证实，地球文明就是这么把自己锁在了摇篮里直到最后毁灭，而我们三体文明，其实也只差一点就掉进这个陷阱里了。”

“首先，我们所看到的空旷宇宙，肯定是技术锁死造成的，而且肯定是某种普遍性的技术锁死，现在至少可以先确定这一点，那么随后我们需要确定的，就是已经能走出摇篮的它们，究竟是在害怕什么？”云天明已经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可能是因为害怕因为预先无法得知星系内是否有生命甚至是否有强于自己的文明，怕被顺藤摸瓜一网打尽，不敢轻易闯进星系里面吧……不对啊，既然已经能走出摇篮，而且还能以光速走出摇篮，这个顺藤摸瓜一网打尽的思路应该不成立才对啊……”艾AA设想了一种可能性，但很快又自己推翻了，“而且，恰恰是占据，扩张的星系越多，范围越广，想要一网打尽就越困难。但观测结论是其他的文明基本没有扩张，更不用说占满宇宙了……”

“确实，至少根据我们已有的经验，仅仅是这种对未知的恐惧，应该不足以阻止一个文明向其他星系扩张，尤其是母星系遇到危机的时候更是如此，我们三体文明在还不知道地球文明距离远近，舰队抵达时实力将会如何，而且技术还不成熟的时候，就把我们这支第一舰队派出去了。目标星系有文明尚且如此，完全未知的星系就更不用说了。”科学执政官也确认了艾AA这次的思路并不成立。

“也就是说，这个技术锁死的强度，大到文明即使遇到严重的危机，都无法扩张……否则就解释不了观测结论，毕竟宇宙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被危机逼迫过的文明肯定也不少了。”云天明进一步缩小了问题的范围，“我们需要找到的，就是这么一种恐惧。”

“文明即使遇到严重的危机，都无法扩张……！！！”艾AA的表情突然凝固了，她已经意识到正解是什么了。

“我也想到了。”云天明也找到答案了。

“地球文明的毁灭原因，就是答案。”科学执政官直接把结论给出来了。

大屏幕上，当年青铜时代号舰长尼尔·斯科特的最后陈述，在时隔四百多年之后，终于被从“故纸堆”里翻了出来。

我没有太多可说的，只有一个警告:生命从海洋登上陆地是地球生物进化的一个里程碑，但那些上岸的鱼再也不是鱼了;同样，真正进入太空的人，再也不是人了。所以，人们，当你们打算飞向外太空再也不回头时，请千万慎重，需付出的代价比你们想象的要大得多。

“实际情况就是这样，一切都清楚了，从母星飞出去的，有扎根能力或潜力的星舰，实质上是独立的新文明，或者至少有成为独立文明的潜力。然而，按照黑暗森林法则，这种‘从母星独立出去的文明’同样是必须消灭的对象，实际上此前三体文明和地球文明也是这样考虑问题的，和地球文明诱捕青铜时代号一样，三体文明在威慑建立之后同样试图将我们召回；在曲率驱动试验暴露自身坐标之后，三体文明真正的逃亡计划，即第二舰队的建造也只能秘密进行；在通过智子得知自身坐标已经被广播之后，三体文明同样没能利用最后的一点时间组织起哪怕一次稍微有点规模的有组织逃亡，不过这里稍微有一点区别的就是，因为我们的生理特点，在这个问题上我们做得更坦率一些，地球文明还拿了个‘在死亡面前的不平等’当成借口，而我们则把问题直接摆到了台面上，即逃亡者一旦成功逃出去了，三体母星对其就没有任何约束能力了，而它们的第一个黑暗森林打击对象，很可能就是三体母星和剩下还没有逃出去的三体人。更严重的是，由于长期的高压控制，尤其是秘密试验曲率驱动引擎，秘密建造第二舰队以及企图强行占领地球导致自身坐标被广播的事情，当时三体母星内部实际在精神上已经瓦解了，整个三体社会上下层之间的矛盾完全暴露，彼此已经完全不存在信任，完全是靠智子的高强度监控，对思维透明生理特点的利用和暴力机器才勉强维持着基本秩序，在这样的背景下，逃亡者实际的目的包括逃离三体文明的约束，这一点已经无需掩盖，也无法掩盖了，当时甚至就是三体社会上层，包括元首和各执政官之间，也是充满了猜疑，而且即使是生理上的思维透明也已经解决不了问题，整个文明实际已经完全在依赖逐层的暴力控制体系和利用思维透明特点实施的高强度思想控制和成员清洗来强制维持运行了，就在这种状态下，虽然所有的三体人都知道必须得逃亡，但却形不成足以让逃亡得以成功实施的合力，打击降临前最后的两年多时间就这么在这种‘勉强维持秩序’的状态下一点一点的消逝了。”科学执政官最后的这段话说得很慢，虽然翻译机无法翻译感情，但艾AA仍然能感觉得到，这段话一定说得很凝重。

“虽然我们还没办法给出最后证明，但现在观测结论和两个文明的历史都支持这个观点。”云天明也确认了这个观点的合理性，“甚至在最开始的时候，ETO就已经算到了这里面的问题，虽然在表达上并不严密，可能是因为只考虑到一部分，也可能是对三体文明也有所隐瞒，但实际就是这样，在人类认为天经地义，司空见惯的基本价值观里有陷阱，而且是对文明的生存起到毁灭性作用的陷阱。”

“如果单从地球文明本身的结局这点来考虑，甚至我都早就考虑到最后很可能是这个结果了，之前还暗示过程心，不过，当时就差一步，没做跨文明界线的扩展，上升到宇宙层面。”说到这里艾AA也摇了摇头，“但是还有一个致命的问题需要解决：如果所有的文明实际都把自己锁死在母星里了，那么打击太阳系和三体星系的飞船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其实很简单，真正关键的区别就一个：成为独立文明的飞船将永远不再回头，飞船与母星之间那根无形的‘线’不存在了。但是，如果飞船没有独立扎根的能力和潜力，为了生存将来必须飞回母星，就和文明刚开始进入太空时的那些化学火箭飞船一样呢？”云天明几乎是立即就找到了答案，“就以关一帆的那艘飞船为例，它也是一艘光速飞船，假如它上面也搭载有光粒，你认为它有能力发展成一个独立新文明吗？”

“不能，太小了，没有生态循环系统，没有工业能力，甚至连最低限度的成员数量都不具备，即使侥幸碰到一颗能直接在上面生存的行星恐怕都不行。”艾AA马上就抓住了关键点，“而且这样说来，即使飞船表面上体积很大，就像打击地球文明的那艘飞船那样，也不一定就有发展成独立新文明的潜力，因为母星在建造飞船，挑选成员的时候，可以用很多手段把这种潜力给阉割掉，这样就确保飞船永远只能是母星的附庸。但是，这些手段只能对飞船适用，如果在母星以外的星系建立永久性基地，那么这些手段就都不好使了。”

“所以宇宙直到现在都还是空旷的。”云天明再次确认了这个结论，“还剩下两种情况，一是整体转移文明，把整个文明装进一艘飞船里转移，这种转移，首先不能增加实际的控制范围，一个文明还是只能控制一个星系，其次还产生了另一个严重的问题，即来自文明内部针对整个文明的终极威慑变得过于容易，其实这个问题在太平洋一号上就出现过，而且还被维德暴露得更彻底，而从黑暗森林法则的推论，即必须阻止从文明内部冒出新文明这个原则考虑，这种可能导致为了保住自己文明的生存从而被迫承认从自己内部冒出来的新文明取得独立地位的状况是不能容忍的，最后建造那么大的飞船，技术上也不允许，至少难度极大，而且根据前面已经推导出的飞船最大安全体积，建造这种飞船还是一种严重的自我暴露，所以这种情况基本被排除了，即使存在也对整个模型几乎没有影响，毕竟还是一个文明只能实际控制一个星系；第二种情况是星舰投奔其他文明借助其他文明的帮助求得生存，同样是由于黑暗森林法则，其他文明都被假定为死敌，投奔过去的下场可想而知，不但自己死，甚至还很可能暴露母星坐标连母星都被拖累死，所以这种情况基本也可以排除，只有在一个特定的条件下有可能存在反例，而那就是星舰地球文明现在很可能正在走的一条路。”

“没错，而且至少从现在来看，即使仅仅根据我们现在对星舰地球文明科技发展水平的有限了解，也必须承认，他们发展得相当快，文明之间互相接触促进技术爆炸这个假设很可能是对的。”科学执政官在说完这段话之后，稍微顿了一下，“现在看来，对于一个文明的生存来说，科学是根本，技术锁死一旦发生，如果不坚决与之相抗争并将其挣脱，那么文明的最后死亡就只是时间问题了，而价值观之类的东西，本来应该是为文明的生存而服务的，应该是根据生存的需要而决定选择，采取什么样的价值观和文明组织形式，甚至所谓的本性也是如此，因为实际上如果不主动放弃和改变不利于生存的本性，物种和文明最后就只能被生存所抛弃。地球文明看到了逃亡主义这个选择将把人变成‘非人’，但却没看到另一个选择的结果是把人，把整个地球文明变成‘死人’，虽然当初很多人是嘴硬，也可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利用了思维的不透明声称为了自己的价值观宁可当死人，但到了文明的末日真正降临的那一刻，看看明知道逃不掉还要逃的那么多飞船吧，自愿当死人？可惜的是，真到了那一刻，再后悔，已经太迟了。”

“那么宇宙中这么多文明，此前为什么没有产生出看透这个问题的文明呢？”艾AA立即想到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我们在这个宇宙中很特殊，我们是在两个文明低技术条件下近距离接触并长期斗争的过程中通过实践认识到技术锁死和禁止逃亡主义的后果的，而且更特殊的是，我们活着目睹了两个文明的死亡全过程，是在这些经验教训的基础之上才认识到了这些问题，而对于其他的文明，恐怕它们唯一有机会看透这个问题的时候，也就是它们死亡的时候，就和地球文明一样，太迟了。而且即使它们在末日降临的那一刻对很多问题产生了质疑，因为缺少第二个文明可供参考借鉴，也无法推广结论，甚至连把这种质疑和自己灭亡的教训传播出去的机会都没有。”云天明在说到这个地方的时候不自觉的发出了一声长叹，“不过，也正因为是这样，我们必须得出去，而且出去以后，在验证这些结论后，必须让全宇宙的每一个文明都知道真相。”

“说到出去，就以我们现在的科学技术水平，即使只是要把我们现在知道的这些事情发送出去，都很困难，搞不好最后我们只能送一个由几十万个，最多几百万个智子组成的小设备出去，而后向母星回报。”科学执政官显然知道“出去”这个目标的困难程度，“还好工程进度还算顺利，由于飞船全体成员的努力，进度比我们最初预计的要快，在增加机器数量的同时，我们已经开始同步建设生产强互作用力材料的工厂了，最近的一个工地，从窗户那里就能看到了。”

“在我冬眠的时候，地球文明的强互作用力材料还处在实验室阶段，虽然星环号飞船是用强互作用力材料建造的，但具体的工艺我并不了解，而且两个文明采用的工艺很可能不完全相同，尤其是这个工厂的建造流程和设计理念，和地球文明的工业完全不同，我承认我一点都看不懂。”艾AA粗略的看了一眼就意识到，由于科技水平差距很大，她没办法仅仅依靠自己已有的知识储备理解其中的原理。

“如果真想搞懂那么此后的一周你有得忙了，不过这些具体的技术问题，飞船上都有相应的专家能解决，你只需要知道，我们要用强互作用力材料搭个把整个星球都罩在里面的双层大框架，而后把蚀刻智子和控制智子展开形态的设备都装在它上面，蚀刻设备在外层，控制展开形态的设备在内层，而后整个星球就会变成一个大规模制造智子的工厂就行了，至于电子版的智子，会在一个小一号的框架上蚀刻，原理和流程是类似的。”云天明抓住机会给艾AA复习了一下讲过的课程，“不过这个流程的局限性就是，占用的体积太大，同时只能制造一个智子，虽然现在蚀刻的速度已经比当年建造第一批智子的时候快了很多倍，当年建造第一个智子用了两年，后面三个以及再后面的几十个，每个也都用了一年时间才建成，而现在由于有了巩固的操作平台，同时可以在平台上同时设置大量的蚀刻和控制设备，而无需像当年那样在地面上远距离控制并在飞船上缓慢蚀刻，仅用几分钟就能造一个，虽然貌似很夸张，但距离十的三十次方个，还是太遥远了。”

“占用体积……”艾AA很清楚这个流程的瓶颈是什么，“如果是这样，电子展开应该能好点，至少能同时用多个框架并行，但也好不了多少，距离最终目标差距还是太大。”

“没错。”科学执政官确认了这一点，“而且由于完全二维展开之后的表面积是固定的，这个体积是个定值，你们应该也注意到这个问题了，如果没这个障碍，你们在地球上就能造智子了。同样由于这个原因，在框架外面或里面再套一层的想法也行不通。”

“那么只展开到三维，这样体积能小不少，行不行？我记得当年你们做过三维展开，还摧毁了一个微观文明。”艾AA偶然想到了当年三体文明智子建造实验过程中的一个小插曲。

“这个我们也考虑过，但展开到三维的质子是个三维实体而不像展开到二维的质子那样是个几乎没有厚度的面，只在我们能接触到的三维表面上蚀刻，不对内部进行蚀刻加工，是根本无法实现智子的基本功能的，这种尝试我们做过很多次都不成功。”科学执政官调出了实验结论。

“有厚度的三维实体……”想到这里，艾AA突然记起了一件非常关键的事情，“能把蓝色空间号发回给地球文明的关于四维文明的信息调出来再看一下吗？”

“能，不过我们也知道，三维实体在四维甚至更高的维度看来也是薄薄的画，但我们的强互作用力框架，蚀刻设备和控制设备都是三维的，我们目前还只能用智子进入四维乃至更高的维度，没办法把设备送进去，毕竟我们的目标是造一台四维的‘直升机’，我们现在手里还没有，而你这个想法能成立的前提是我们已经掌握这个技术……用你们地球文明的话说，就是连蛋都没形成，是不可能有鸡的。”科学执政官明确的告诉艾AA这个想法目前还不可行。

“……智子，设备……”艾AA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能告诉我，把智子送进四维和把宏观设备送进四维，中间的区别和障碍是什么吗？”

“我们尝试过用智子把宏观设备推进四维，但结果是设备总是沿着力在三维空间范围内的分量滑开，当时我们的空间理论还解释不了这个现象，直到现在才知道设备由于空间不同维度上的光速不同，所有的粒子都被全反射效应固定在三维上，四维方向上的分量都会在多次全反射之后转换到三维范围内，所以这种尝试行不通。”科学执政官很简明的介绍了三体文明在这一领域已经进行过的尝试，“智子本身能达到远超过普通物质粒子的能级，而且其方向我们能做精确控制，所以能从几乎完全垂直于三维的方向上进入四维，但由于它本身不管展开到几个维度，在三维的投影都是球面，同时还有本身带的正电荷的电磁力在干扰，是没办法给三维物体这样一个完全垂直于三维的稳定推力的，而多个智子由于都带正电荷，同时也由于我们没有办法对不带电荷的中子进行展开加工，以我们目前的技术水平，是没办法组装到一起的。”

“这样子啊……”艾AA对这个结果显然有点失望，“我最初还以为只要有足够多的智子，就能把常规物质推进四维去呢，没想到还是行不通……等等，如果有能象智子那样进行高维操控的中子和电子，而后由它们组成能进入高维的设备，问题不就解决了？”

“！”科学执政官马上把地球文明十维展开电子的实验结论又调出来了，“这想法很好，继续，电子是齐备的，中子你打算怎么办？由于中子不带电荷，直接展开是没法操作的，而要组成设备只有氢原子肯定不行。”

“你们的智子在加速器里被轰碎之后不是能自我修复重新组装吗？如果同时有质子和电子版的智子，把它们设计成能在同时轰碎之后组装到一起形成中子行不行？ ”艾AA的天文学知识立即就派上用场了，她很清楚，恒星里就存在这种核反应。

“这需要重新设计并进行大量实验，但我认为很有可能成功！”虽然不能提前预知结果，但云天明立即对艾AA提出的这个间接制取的思路给予了肯定和鼓励，“当然，这个实验得等大框架完工之后才有实施条件。”

“这个思路，三体文明以前没尝试过吗？”此前曾经被连续打击很多次的艾AA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再次提出了一个高于目前三体文明科技水平的想法。

“必须感谢你们地球文明的科学家们在毁灭之前搞出来的更高维度的理论框架和实验数据，你知道的，三体星系的条件只允许我们通过实验把基本理论发展到九维，而这种有限的理论条件下我们没办法对电子进行足够的加工，做不出智子化的电子！”在科学执政官的回答从翻译机里传出来的一瞬间，艾AA立刻明白了，她这个貌似很容易想到的思路，其实必须同时站在两个巨人的肩膀上，才有可能变成现实。

一大批三体科学家涌进了大厅，开始讨论更具体的设计方案和技术路径，毕竟，从想法到现实，这中间的距离是需要通过大量艰苦的具体工作才能弥合的，但是，和完全看不到希望相比，眼前的这些艰巨的研发任务，不但没有带给它们痛苦，相反却极大的调动了它们的工作积极性，毕竟，“完成了这些任务之后，也许我们就有办法从这里出去了！”。

就这样，在紧张而高强度的科研工作中，黑域里的第五天过去了，但是，三体科学家们的工作，并没有随着夜幕的降临而停止，和地球文明的科学家们一样，当真正抓到重大突破的线索时，它们同样是睡不着的。

(有些问题我只能说三体本身的设定就不是完美的，我唯一要说的就是，文明的对外和对内不能割裂，同时自我技术锁死确有其事。)

黑域里的第六天早上，艾AA在加热早饭的时候，突然发现，星环号飞船窗外的隔离舱里，和前五天相比，似乎少了点什么。

”天明，今天它们……好像都没来上班。“

“那是当然的啊，今天是周末放假啊。“云天明显然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了。

”三体文明周六周日也放假吗？“艾AA显然对此感到很惊讶，”它们的一周也是七天吗？“

”也是七天，因为这个制度是从你们地球文明学过来的。“科学执政官的声音从翻译机里传了出来，”最初我们也只是试试看，但很快就发现了这种制度的优越性，于是就固定下来了。“

”天啊……真没想到，你们从地球文明引进了这么多东西啊……“艾AA完全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难道说，你们以前没有假期吗？“

”在1379号监听员所在的那个时代，三体文明确实没有固定的假期，在那个年代，放假的权力完全掌握在上级手里，而上级则更多的把放假作为下级长时间努力工作的一种‘赏赐’，或是对意外事故的一种‘补偿’，就像那次供给车漏掉1379号站导致1379号监听员断粮一百三体时之后那样。不过我们当时实行这种体制也是有原因的，在文明随时可能被乱纪元毁灭的背景下，当时三体文明的几乎所有科研，生产性质工作，都是在竭尽全力的赶进度，因为这本身就是为生存而战的一部分，只有以尽可能快的速度完成工作，增强整个文明的科技实力，提高关键物资产量，加快重点工程进度，争取赶在下一个乱纪元到来之前完成关键节点，才能增加文明撑过乱纪元的机会，才能让尽可能多的三体人活过乱纪元。“科学执政官在大屏幕上调出了一组当年三体文明普通成员工作时的照片，”当年我们甚至有过这样的想法，就是地球虫子真够懒的，居然有这么多的定期休假。但是，当看到地球文明的PDC利用生活来给罗辑‘创造’工作的动力，并取得成功时，我们开始意识到，这样的制度安排，可能并不只是因为懒惰。不过，当时我们对这个问题的认识还很浅，毕竟真正对地球文明进行认真细致的研究和分析，对于我们，其实也是威慑建立之后才开始的。“

”别提了，按照三体文明当年的制度，我也曾经连续工作三个月而后才被你允许休了一天假……“云天明苦笑了一下，显然是回忆起了当时的感受，”其实在超过两周之后，就基本没有什么学习和工作的效率可言了。“

”其实大家都想过改，包括我自己在内，我当年被上级要求连续工作过的最长时间比你还长不少呢，这个问题上其实我们都是受害者，但当时我们的思维模式还是为生存而争分夺秒的赶进度，还没有跳出三体星系的环境特点影响，直到很久以后我们才发现，宇宙环境和三体星系有很大的区别，飞船里其实就是我们一直梦想的永远的恒纪元，包括之后安家时建立的太空城也是如此，虽然黑森宇宙也是危机四伏，但和随时可能摧毁或重创文明的乱纪元相比，真正需要争分夺秒赶进度的状况，其实没有我们最初预想的那么多，相反整个文明几乎没有文化生活，没有用来想象的时间的副作用，在那次失败的尝试中，倒是暴露得非常明显。”科学执政官在大屏幕上调出了一组图片，“后来我们让你以地球文明的视角评论三体文明的不足，同时认真研究了地球文明的科技史，才发现有相当一部分的发明创造，最初的灵感或动力，就是源于生活的，而且生活本身也是不同知识模块发生重新组合的重要机会，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机会很小效率很低，但其全局作用其实很重要。当然，改革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虽然实际上大家都是受害者，但这样改会不会影响到整个文明的生存，会不会导致关键科技节点的延迟，甚至会不会把地球文明那些导致失败和自身毁灭的东西也带进来，这些当时都是有过巨大争议的，因此当时我们只是在一个很小的范围内做了尝试，但即使是这样，我们也很快的发现了新制度的优越性，我们当时刚刚开始采用新的生产模式，大量的设备正在被重新设计，但当时我们大多数的成员在完成任务的时候，怎么说呢，就像应付一样，按照新生产模式的要求，把旧的设备做个流程修改和简化，能满足功能需要正常工作就交上来了，得承认它们很努力的完成了任务，但是这种完成，连新生产模式一成的潜力恐怕都没挖掘出来。而当时被作为试点的那组成员，还是你来说吧，毕竟是你负责的。”

“其实当时我们也没有什么文化设施，我当时也只不过是在休息日带领大家聊聊天，并从智子监测信息里找了一些地球文明不同时期的影视资料给大家看，尤其是和生产，生活有关的片子，我也没想到隔天它们在工作中就把休息时看到的那些东西，还有聊天时从不同岗位不同专业的同事那里得到的信息给用在设计任务上面了……”云天明显然并不认为自己当时做的事情有多伟大。

“当时那批部分利用了地球文明设计思路的产品被从机器里打出来而后简单高效的运作起来之后，我们全都惊呆了，之前都没想到原来这样也行啊……后来我们逐渐认识到，我们的新生产模式，真正考验的就是设计水平，它既可以用三体文明的设计理念，也可以用地球文明的设计理念，甚至还可以组合起来运用，对于设计者来说那真就是万能机器，但要真正让它万能起来，需要的是和它同样万能的想象力，用你们地球文明的词来描述那就是海阔天空。然而，当时对于每天都在工作中度过的我们，发挥这种能力的最大瓶颈，就是我们没有想象所需的素材。因为整天都在工作，我们在接到设计任务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的总是自己掌握的，既有设备的结构和原理，别的思路几乎不可能产生出来，因为连产生所需的素材都没有，整天憋在工作岗位上是根本不可能接触到可能改变自己思路的东西的……就这样，很快我们就达成了一致，在不改变以文明生存为第一目标这一根本原则的基础之上，为真正解放成员的创造潜力，实行体制改革，我们的最终目标还是生存，但我们发现了，某种意义上，生存本身，也需要有生活。“科学执政官又调出来一组图片，这次不仅包括了风格各式各样的产品，还有三体文明成员们制作的各种艺术品，以及度假中的三体人。

“太不可思议了……当年1379号监听员认为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最后居然真的发生了……”虽然前几天多少已经有所察觉，但艾AA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其实，在真正遇到你们之前，我对三体文明的想象，还完全停留在1379号监听员的那个时代呢。”

“不过，如果是在三体星系的环境背景下，这种改革，也不可能成功，最后的结局多半是和三体文明的轮回中毁灭的那些文明一样。“云天明显然很清楚，飞船和太空城里的稳定环境，以及新生产流程的特点，是这一改革成功的必备前提，”其实当年三体元首自己都说过，如果有个永远都是恒纪元的稳定环境，它也希望能创造更美好的生活，而连元首都这样，有过同样期望的三体文明成员实际也不在少数，但可惜的是在三体星系环境这一限制条件下，这也就只能是个愿望而已。“

”没错，而且当时我们的生产方式仍然依赖成员的大量重复劳动来创造物质财富，和现在的模式完全不能比，三体文明当时所采取的体制是符合当时的生存需要的。“科学执政官也确认了这一点，”而且，我们实行改革，并不是说我们放弃了三体精神的核心，即‘为生存而战’，而是说我们对生存的认识和理解发生了变化，当年我们曾经以为，有了更多的生存空间，尤其是恒纪元的稳定环境，我们自然就有了生存的保障，但后来我们发现，占据更多生存空间的虫子仍然还是虫子，科学技术和文明理念上的进一步突破才是根本。生存是一切的前提这点没错，但问题是我们以前的做法，尤其是很多针对三体星系环境而采取的权宜之计，从长远来看并不都符合生存的需要。当生存所面临的主要挑战发生变化的时候，这些做法乃至理念，就得相应的作出调整。我们现在已经不再需要成员不断的延长工作时间来增加物质财富的产量，相反我们更需要成员有灵感，有效率的投入到研发，设计中，因为我们现在的主要工作性质是创造性的，而像以前那样不断的延长工作时间并不能实现效率的最大化。而且，虽然我们现在为了拯救宇宙，拯救我们自己，必须完成脱困这个任务，但在时间限制上，其实并不紧张，主要的瓶颈明显不是时限，而是灵感。更关键的是，前几天飞船上相当一部分成员都在主动加班，艾AA，就因为你给它们带来了希望，带来了新的课题，这三天它们一直都在没日没夜的拼命干，这份热情是不错，但我们这次的任务不是仅靠几天的冲刺就能完成的，因此从全局考虑，也必须要求它们去休假，要求它们保持一个正常的生活规律，以应对未来更大的挑战。“

”确实，这任务根本就不是几天能搞定的，而且我们现在既不是随时可能遭遇乱纪元，也不是随时可能遭遇黑暗森林打击，合理安排作息时间表才是对的。当年我们地球文明也曾经拼命冲刺过一段时间，结果那份热情拼没了之后，就是大低谷了……”艾AA也想到了地球文明的历史教训，”不过大低谷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技术锁死，希望我们不至于在一段时间后也因为黑域的限制而导致技术上的停滞不前，否则就真的完蛋了。“

”还好不是这样，昨天晚上的加班还是有成果的，我们已经有了初步结论，你提出的通过合成方式制取智子化中子并进一步构建原子，乃至高维物质的技术路线，目前来看，至少理论上没有发现致命的缺陷，应该可以行得通，当然从理论到实践肯定有距离，但至少基本可以确认，希望是存在的。“翻译机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把最后的六个字读出来的。

”虽然目前来看理论上是能做到，但实际操作起来，恐怕障碍还是很大的，制造四维物质，我们现在恐怕就连理论层面的基础都还不坚实，要从现在这个状态发展到制造出能够实用的四维直升机，即使就按毕云峰当年说的那样，从公式和原理发展到实物，这中间也要隔几十年的。”艾AA很清楚，在目前有限的条件下，即使这个任务真的有成功的那一天，她自己也不一定能活着看到，“你们是对的，需要做长期计划。”

“AA，你知道以当时的状况，如果维德真的得到他想要的条件，距离造出能实用的光速飞船，需要多少时间吗？”云天明突然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刚见面的时候你告诉过我，从发现正确的工作原理到建成第一艘光速飞船，只需要十年时间……！”艾AA的记忆力很好，而且这只是五天前发生的事情，因此她立即就想起来了，“难道你的意思是，我们也可能只用十年就完成这个任务？”

“甚至可以更短，我是根据地球文明当时的生产技术水平估计的所需时间，在知道工作原理之后，建造这样一艘用强互作用力材料做外壳，大量引力波震荡弦做动力来源的飞船，其实并没有更多的技术障碍，虽然当时地球文明仅仅是刚刚掌握强互作用力材料的生产技术，但即使这样十年也足够相关技术成熟了，真正最难的，就是第一关，即想到这个方向上去。”云天明给出了很明确的回答，“而且，我们现在所掌握的生产技术，你也看到了，至少高出当年的地球文明一两个时代，在这样的条件下，从理论到实用产品，可能几个月甚至几周就能完成。”

“其实当年我们三体文明的光速飞船技术，最初的突破也是个巧合，而且也和你们地球文明有密切的关系，如果不是地球文明建造了万有引力号，恐怕我们也不会在尝试建造相同类型的太空战舰并试验其是否真正能起到威慑作用的过程中，偶然发现光速飞船的工作原理的。”科学执政官把当年三体文明掌握光速飞船技术的过程调了出来，“其实在当年威慑建立的时候，我们自己的引力波发射技术甚至都还不是很完善，我们的基础理论只是给我们提供了几种实现的可能性，但都只停留在实验室阶段，原因就是这些实验有成为广播手段的潜在可能性——这在出了1379号监听员的事情之后，是很严重的。因此相关的研究在得知黑暗森林法则之后就都被停了。而中微子通信是在我们通过探索得知智子盲区存在之后，为防止第一舰队甚至太阳系突然也进入智子盲区，而发展起来的备用通讯技术，发展它的主要原因也是它的发射方向容易控制，但也只有在集中向很窄的方向发射时，才容易获得能够被接收装置识别到的信号强度，毕竟中微子要和接收装置相互作用，发生概率很低，必须有足够大的数量才行，但这也导致它只能被用作定向广播，如果不控制发射方向，就几乎不可能获得能在恒星际距离尺度上被接收到的信号强度了。其实我们表示愿意向地球文明传授中微子通信技术，也是因为已经知道这个技术不是很适合被用来作为威慑手段，因为它只能一个星系一个星系的定向广播，需要的时间相当长，而且其发射定位精度甚至要求比较精确的对准恒星系统内的行星，才能让行星上的接收设备收到信号，而当时地球文明的天文观测能力还做不到这样精确的定位，也就是说，基本没有威慑效果。但当时罗辑向我们要引力波通讯技术的时候，实话实说，我们差点崩溃掉，当时在两个选项中为什么我们没主动提它，就是因为它是真正的威胁，但我们又没有选择，因为之前我们已经同意了解除对加速器的封锁，而这个技术所需要的基础理论水平并不是很高，即使我们不主动传授，只要封锁一解除，地球文明很快就会搞出来，而且之前地球文明在胜利主义的信念下本来就以为能通过谈判解除智子封锁，早就准备好了几台更先进的加速器并做好了开展实验的一切准备工作。后来的事情，你知道的，我们最后选择了在基础理论上做一定的，不容易被发现的欺骗，并由智子进行配合，尽量拖延地球文明的科技发展，但做出这个决定之前，我们有很长一段时间完全处在混乱状态下，当时甚至可以说整个三体文明几乎都已经崩溃了，没有意识到罗辑把威慑控制权交给太阳系舰队的十八个小时是个机会，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但是，也就是在这个智子封锁被解除，但下一步的计划还完全没定下来的时间窗口里，地球文明的科学家们完成了一件壮举，他们抓住宝贵的时机日夜不停的开展实验，获得了大量的真实实验数据，已经摸到了下一个层次的基础理论的边沿，而之后我们的一切干扰和在基础理论上的欺骗，都只能顺着这些结果来，但这样一来，我们已经阻止不了地球文明获得引力波广播技术了。于是，我们只好简要的把引力波广播的几种可能的实现途径提供给了地球文明，至少不能让地球文明看出我们的科技水平其实也就那样。随后，我们也不得不把引力波广播发展成实用技术，因为我们至少要实际试一试，如果最坏的状况真的发生了，后果会是什么，就和罗辑尝试通过广播187J3X1星系坐标来证实黑暗森林理论一样。就在地球文明建造万有引力号的同时，我们也建造了引力波广播设备，而且因为我们是用强互作用力材料建造的引力波震动弦的外部支撑，包裹材料，我们的设备体积更小，而且能在小体积内容纳很多的引力波震动弦，当时我们也想实验一下高强度引力波的其他物理效应，因此就这么造出来了，而且当时我们完全不知道后果，以为只像罗辑那样，指定一个几十光年外的目标就没有问题了，结果，其实你们也看到了，三体星系内的航迹，就是那次实验产生的，之后我们想尽各种办法想抹掉，都做不到。”

”不过三体文明也因祸得福，如果不是那次实验，就不可能有光速飞船的诞生了，正是因为那次实验的规模够大，产生了很明显的推进作用，之后就发展成了光速飞船。而且，实验还产生了远远超出预想的效果，被广播的目标星系，就是被维度打击摧毁的。”云天明把“故事”剩下的最后一部分讲完了。

“真没想到，光速飞船的发明过程中，居然还藏着这样的一个故事……”艾AA终于意识到为什么此前从来没有经历过技术爆炸的三体文明，会在威慑建立之后的短短几十年时间里经历一次改变两个文明命运的技术爆炸了，“如果，你们没有遇到地球文明，或者说当初就轻而易举的消灭了地球文明，你们估计需要多久才能发现引力波的这个附带效应？”

“搞不好有可能是永远都发现不了，如果不是地球文明为了加强自身的威慑手段，在威慑建立的时候决定发展自己的引力波发射科技，我们很可能永远不会去尝试建立那个实验设备，甚至不会进一步发展能被用来广播的任何科技，因为，没有这种技术能力，至少表面上更有利于三体文明的内部稳定，能降低出现1379那种事情的可能性——当然，现在我们知道这种表面有利的害处究竟有多大。”科学执政官很坦率的承认，三体文明的光速飞船科技，如果没有两个文明互相接触，对抗的大背景，将很难产生出来，“其实，你们可能极大的高估了我们的科技优势，在两个文明刚刚开始接触的时候，以你们的科技发展速度，如果不干扰你们，并且同时竭尽全力的为我们自己的很多关键项目提速，我们可能甚至坚持不了二百年，你可能注意到了，我们当初摧毁那个三维微观文明的时候，用的不是什么你们没听说过的武器，而是你们当时已经拥有了的核弹，而给加速器和整个文明供能的，也是你们很熟悉的聚变发电站。而且，我们获得建造第一舰队那种最原始的，很不成型的恒星际飞船的能力，也只是此前几十年的事情，更早的时候发射的探测器，速度和你们当时的旅行者一号，二号是同一个水平，你难道没有意识到这里面暗藏的问题吗？“

”难道说，三体文明收到地球文明发出的信号之前，才刚刚进入可控核聚变的时代不到一百年？”艾AA几乎立即就意识到了，“虽然我们本来早就应该想到，你们会担心我们用四百年的时间就能赶超你们，这意味着你们的优势肯定不是不可逾越的，但我真的没想到，居然会只领先这么一点点……”

“没错，而且当时我们认为我们的每个科技时代需要的时间长度差不多，并没有意识到在进入可控核聚变时代之后，我们的发展速度其实有很大的提升，在因为1379的事情而大幅度加强对内监控之前，我们利用聚变时代为我们提供的充裕的能源供应，搞了多个大工程，其中有几个你们也是很熟悉的，天梯，行星轨道上的加速器，行星际飞船，这都是当时我们完成的关键项目，我们在基础理论上的进一步突破以及最终能成功建造智子，就是从三体行星轨道上的加速器完工开始的。不过，和你们不同的是，我们只能把加速器放在行星轨道上，因为我们根本没有稳定的恒星轨道，所以做不了恒星系级别的星环加速器。而在有了领先的基础理论之后，我们接下来很快就发展出了量子计算机，反物质引擎，并且最终发展出了智子和强互作用力材料。不过，因为没有用来对比的参照物，当时我们把这一系列成就都看做是一个时代的产物，并没有意识到我们的科技其实和前几个时代相比有了大提速。”科学执政官简要的介绍了一下三体文明在这一段时间的科技发展过程，“黑暗森林中，恐怕绝大多数文明在自己发展是快是慢的问题上，都是两眼一抹黑，你们可能当时还以为进入聚变时代之后你们的发展速度仍然飞快，其实，和我们相比，因为基础理论上的突破被我们抢先一步卡住了，和我们进入聚变时代之后的发展速度相比，你们根本就是在原地踏步。不过，在相同的时间，我们其实也是在原地踏步，因为在出了1379的事情之后，为了加强对内防范，防止自己的坐标更严重的泄露出去，我们把可能用来广播的科研项目都给停了，而且，在ETO想出基因导弹这个主意之后，我们甚至还把自己的基因科技给纳入到了严格监控的范围，自己给自己的材料科技和新产品研发套上了沉重的枷锁，更严重的是，我们的母星文明当时在完全不了解后果的状况下，极大的滥用了思想钢印，没错，就是希恩斯发明的那个东西，原理几乎一样，只是针对三体人的思维结构进行再开发。当时我们的元首以为地球文明不推广这个东西只是因为愚蠢和懦弱，而且想让1379那样的反叛者永远不会再产生，于是就把思想钢印当做加强社会控制的技术手段，大幅度滥用了……”

“天啊！”艾AA不敢想象滥用思想钢印的后果，“那样的话，三体文明岂不是会变成一个完全不存在思想自由，元首绝对独裁，上级绝对支配下级的人间炼狱？虽然之前恐怕和这个也差不远……”

“很不幸，被你说中了！”云天明非常严肃的说，“而且，后果远比你想象得要严重。“

”之前我看到的资料中，三体文明也是元首独裁制度，文明成员也没什么自由可言，但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思想钢印的滥用，后果比我想象得还要严重呢？“艾AA虽然知道，滥用思想钢印之后，三体文明肯定不会有好下场，但还是想象不出更具体的原因。

”其实，如果你仔细审视你之前所了解的关于三体文明的那点资料，你应该也能发现其中的问题。“云天明并没有直接调取三体文明的历史记录，而是先给艾AA以提示，让她首先尝试通过自己的思考来建立对这个问题的初步认识。

”……三体人的思维是透明的，也就是说，他们的思想本来就基本上是不自由的……“艾AA还是抓不到问题的要点，”既然本来就没什么自由可言，为什么思想钢印的滥用，会造成严重后果……“

”你仔细想想，有什么状况，在你看来，会比思维透明更糟糕？“云天明又给了一个提示。

”……对了，思维透明，毕竟是双向甚至多向的，下级是没办法对上级隐藏自己的思维，但同级之间，甚至是上级对下级也隐藏不了，甚至根据我当时所知道的有限信息，三体文明，同样有内战和文明崩溃，而且，三体人甚至对战争中的敌方都做不到屏蔽自己的思维……“艾AA终于开始认识到思维透明和思想钢印滥用这两个状况之间的区别所在了，”既然有内战，有文明崩溃，那么，就等于说，有被推翻下台的元首。之前三体文明貌似绝对的独裁和权力，其实有很严重的制约，因为元首自己的思维，也是透明的。请问，我的猜测是否符合实际情况？”

“完全正确，实际上之前的三体元首，虽然独裁，但至少必须一直把三体文明的生存和延续放在第一位，在发号施令的时候，必须以这个作为自己的理由，否则，虽然思维透明使得在三体文明内部，谋反非常困难，但正如你所猜想的那样，虽然困难，但并不是绝对不可能发生，1379的事情，其实并不是个例，它只是第一个为三体文明以外的存在而造反的三体人而已。而且，和你们地球文明一样，为了整个文明的生存和延续而造反，推翻昏君暴君的行为，虽然每一任元首也都承认自己对此有恐惧，但在公众的压力之下，为了让自己的统治有合法性，还是得承认这是英雄行为，毕竟这种行为也是为了三体文明的生存和延续而实施的。其实，我自己也是个被推翻下台的元首，不过也有幸成为了三体文明第一个被推翻下台之后还能活下来的前任元首。“科学执政官在大屏幕上打出了三体文明的”朝代更替表“，”而且，得益于双向的思维透明，虽然当时的三体文明高度独裁，但贪腐的问题，并不严重，这和思维不透明的地球文明，是有本质区别的，这也是我们之前相对不经常发生谋反事件的另一个原因。但在思想钢印滥用之后，一切都完了……”

“绝对的权力，导致绝对的腐败，是吗？”艾AA终于开始认识到，思想钢印的滥用，究竟会恐怖到什么程度了。

”其实这也仅仅是冰山一角，如果只是绝对的腐败，还不至于让三体文明在两个世纪的漫长岁月中几乎完全停滞不前。”云天明似乎想到了一些伤感的往事，“AA，我问你一个问题，对于科学精神，你是怎么理解的？”

“！”艾AA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要求下级绝对服从上级的思想钢印滥用，意味着权威无法被挑战，无法被质疑，不允许通过实践尝试证伪，也就是说，一旦权威错了，这个体系几乎没有自我纠正的能力，而且整个体系和科学精神的根本原则是完全抵触的。”

“没错，科学本身的要求，就是追求真理，而不是盲从迷信权威。”科学执政官把相关的资料调了出来，“而且，科学的要求还包括通过实证去探索，去检验，去尝试证伪，也就是说，从本质上，科学是要求一定的自由实践权利作为其发展的保证的，可以说必须有多样化的实践，包括成功的和不成功的，才能充实科学，并在此基础之上进一步发展科学。不过，可惜的是，之前三体文明在科学精神的问题上，其实就存在先天不足，长期以生存作为唯一目标的我们，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正确解读那些宁可被烧掉都要追求真理的地球科学家究竟是为了什么。地球文明的科学精神，其实是最好的东西，科学其实是生存的前提，一个不再有科学进步的文明终将无法生存，但当时我们却想当然的认为虫子不会有任何可取之处，结果就是在这个问题上，不知厉害，犯了不可挽回的错误。”

“……”艾AA迅速的阅读大屏幕上的文字资料，“这，好像有点像我的国家曾经经历过的某个时期，不过，比那个时代要严重多了……”

“在绝对服从的钢印下，元首的每一句话，都成了金科玉律，明明是完全不符合实际情况的命令，也被下级死板的去执行，而因为不能质疑绝对服从这一钢印本身，元首、上级对此类行为的后果也是几乎不予追究，因为追究就是追究自己，就是质疑自己，体现在科研工作中，就是各种瞎指挥，而在失败之后，又把积累了宝贵实践经验的底层科学家，工程师都当做替罪羊脱水烧掉——其实这种事情三体文明此前就经常做，而且还不允许质疑权威，殊不知突破性的成果，往往在性质上都是对历史上科学权威的证伪，否定……”云天明非常凝重的说，“对于三体文明的普通成员，那就更不用说了，完全失去制约的权力，很快就把自己的生存和三体文明的生存完全划了等号，完全不管社会底层乃至普通成员死活的决策，和之前相比，多了不知道多少倍……那是一个比地狱还可怕的世界。”

“既然如此，那么为什么你们最后能逃过此劫，没有遭受思想钢印荼毒呢？”艾AA很快就想到了一个关键的问题，毕竟，她很清楚的知道，一个文明一旦掉进了这个陷阱，想要自我纠正，是非常困难，甚至几乎不可能的事情，但是，很明显的，能做出这种总结和反思，意味着三体文明最终还是挣脱了思想钢印的束缚。

“不幸中的万幸，是我们三体第一舰队，当时没有生产这种设备的能力！”科学执政官调出了当时三体文明母星和三体第一舰队之间的通讯记录，“虽然我们当时已经拥有量子计算机，数据处理对于我们并不是问题，但思想钢印所需要的高精度解析摄像机，难以用三体文明当时的主流生产方式直接生产，母星当时甚至不得不专门按地球文明的工业流程订造了大量的设备才最终仿制成功，而且所用到的元素种类很多，其中有些相当冷门，我们的舰队出发的时候根本没有为这种任务做任何的准备，因此也就不可能独立完成生产过程。而且，在三体元首做出这一决策的时候，我就表示了强烈的质疑，理由很简单：这是面壁者发展出来的科技，我们搞不清楚这里面是否存在陷阱。可惜的是，元首当时没有采纳我的意见，但万幸的是，元首也没有强迫第一舰队想方设法独立制造思想钢印或直接将第一舰队召回母星待舰队全体成员都打完钢印之后再重新派出。实际上，三体文明也是一直把第一舰队作为一种’隔离‘或’试点‘来看待的，三体元首当时禁止地球的文明信息流入三体社会，但又必须解析这些信息，同时思维透明还使得保密很困难，因此一直都将分析地球文明信息的任务交给第一舰队，并要求非关键信息不得回传，原因就是三体元首自己的思维也是透明的。但是，实际在思想钢印的问题上，当三体母星和我们三体第一舰队走上两条路的时候，其实，三体文明，就已经注定最后要分裂了……“

“虽然我知道滥用思想钢印的后果，但是，在思维透明的不利条件下，要摆脱那个比地狱还可怕的世界的控制，赢得独立，走自己的路，你们一定遇到并克服了很多我们难以想象的困难吧……“艾AA很清楚，三体人的思维透明在这个状况下是一大弱点，反抗的艰难程度可想而知。

”其实，虽然被思想钢印高强度压制，但是，你也知道，思想钢印的效果并不是绝对的，三体文明内部其实一直都有克服难以想象的痛苦，挣脱思想钢印的束缚，对整个文明发起反抗的成员，但可惜的是，钢印的效果还是太强大了，加上三体文明内部严密的社会控制体系，和思维透明的不利因素，三体母星内部的反抗，绝大部分都是在个体层面就被扼杀掉了，根本就不可能有地球文明历史上那种大规模的群众运动和反抗斗争，而且即使稍微能有点规模，在关键工业设备都被整个文明集中掌握的时代背景下，也没有办法进一步发展。而在发现通过常规的反抗途径推翻整个文明不可行之后，三体母星内部最有威胁的反抗方式，逐渐就转化成了谋取针对整个三体文明的终极威慑手段，来强逼文明在关键问题上做出妥协和改变这样的形式，毕竟，对于难以形成规模的反抗者而言，也只能如此，这也是唯一有那么一点可行性的做法。虽然现在我们知道了，那些在反抗斗争中牺牲的，都是英雄，烈士，但是，在三体元首，或者说，三体文明当时的主流观点来看，这就是对整个文明最大的犯罪（翻译机很清楚的给出了注解：相当于你们的反人类罪），毕竟当时我们都把三体精神视为我们本性的一部分来看待的，而钢印之所以会被滥用，也是基于这一点，而且还加上了三体元首，高层为维护自身权力的考虑而在舆论，文化上对整个文明进行的干预。结果就是，为了彻底断绝类似反抗行为发生的可能，三体文明，很快就选择了严格限制，甚至是实际禁止一切可能用来终极威慑整个文明的科技的研究，并对已经能被用做终极威慑的科学技术手段实施极其严格的控制，而且，即使是参与者都打过钢印，在这个问题上也绝不因为所谓的信任而有半点松懈。得说它们的控制实施得很‘成功’，完美的控制了三体母星内部的反抗斗争，不过，今天看来，它们锁死自己的科学，同样很成功……“在讲诉完三体母星内部当年的反抗斗争之后，科学执政官在大屏幕上打出了一个地球文明网络时代常用的用来表示愤怒而又无奈的表情。

”这种情况就该造整个文明的反，就该不惜把星球往毁灭了搞，冒文明当场毁灭的风险强逼整个文明妥协，就因为狗屁本性，自我技术锁死，最后把整个文明都坑死……家都没了……我早就看明白了，在这种问题上，反人类罪就是个屁！“在得知当年三体文明也有无数先烈为追求真理，为反抗思想钢印，挣脱自我技术锁死而献出了宝贵的生命时，艾AA也气得直跺脚，”……呃……啊……“

看到这个状况，云天明也没想太多，立即把艾AA抱起来送回卧室，很明显，艾AA是由于跺脚过狠，把脚踝崴了。而科学执政官也立即意识到，这是个糟糕的状况——虽然三体文明的生命科学非常先进，即使是要在培养槽里重新克隆一条腿而后再移植上去也完全没有问题，但如果是处理这种常规状况的话，必须得承认，三体文明在这个领域，是缺乏实践经验的。

半个小时之后。

“真没想到，原来三体文明对人类的伤病这种问题居然准备不足。”艾AA躺在床上对正在给她的伤脚做冷敷的云天明说。

”这些年我都竭尽全力避免受伤，就是因为，三体文明处置这种状况的手段有限，虽然能通过智子查阅地球文明全部的医学资料，但准备不足，而且实践经验约等于零。“云天明的回答非常直接。

”还好伤的不严重，不需要手术，否则可能麻烦就更大了，不过这也给我们提了个醒。”三体文明研究人类生理学及医学的首席专家通过翻译机器向艾AA解释，“因为当初你们把他送来的时候，消毒工作做得很彻底，没带来任何的病菌，虽然这也给我们造成了一些困扰，毕竟你们体内其实应该要有正常菌群的，但在我们攻克了如何给他克隆一个身体，以及如何对抗、延缓人体的衰老过程这两大课题之后，我们发现，这个过程中，他没得任何感染性的疾病。而且我们的研究也是借鉴了大量地球文明的研究成果，加上我们在技术手段和生命科学上已有的基础，才得以成功的。但是，除了这两大成果以外，具体伤病如何处置的深层次研究，由于我们新建文明过程中面临的各种困难，投入是不够的，因此我们现在处理你们的具体伤病所拥有的手段，并不比你们先进，而且还可能会落后，甚至可以说，我们现在在大多数疾病的处置上都还是只能翻着地球文明的医学书籍，论文资料，加上我们自己对基础生命科学的理解来应对，而且缺乏实际操作的经验，原因就是没有患者。”

“那个时候只能把生命科学家都投入如何复活只送大脑的三体人这个课题上，而且当时也还考虑不到将来是否会有更多的地球人到三体文明这里来，就我一个的话，自己小心点，避免受伤就是了。”云天明显然对此并不在意，“不过，如果我们最后能出去的话，这个问题就有必要提上日程了，我有预感，将来这里一定会有更多的地球人的。”

“而且星环号飞船也带了不少搭便车的细菌，病毒，帮助它们成功逃出了二维化，当然，我们不会灭绝它们，毕竟它们也是那个已经不存在了的生物圈的组成部分，是科学研究的宝贵材料，但是，对于可能要面对的新问题，我们从现在开始也必须有准备了，毕竟不仅你们可能会生病，如果它们感染三体人，后果可能会更严重。”医学专家贴出了一幅放大了的星环号内表面图，上面的细菌清晰可见，“其实这一点在最初的计划中就考虑到了，飞船上有抗生素的储备，我们也试制了少量地球文明的常用药，但是，在实际操作的经验上我们的缺陷是很难弥补的。”

“科学的发展只有纯理论是不行的，很多学科本身就必须在大量的实践中才能真正完善，甚至很多时候实践得走在理论的前面。”艾AA很快就明白了专家的苦衷，并表示了理解，“在没患者的条件下你们能做到这种程度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虽然你们有智子，但医学这门学科纯靠偷看，没有实际操作的机会，至少在我们看来是不可能真正掌握的。实话实说，假如让我们看着你们的医书去处理一个三体人的伤病，我们只怕也一样要手忙脚乱，甚至可能根本无从下手。”

“所以说，当年我们以为是虫子的存在，其实上面的学问真要刨根问底的话，现在看来，即使不能说成是深不见底，至少也要耗费极大的精力才能真正搞明白。基础科学的领先不等于对方就没有科学上的价值，而那些在宇宙中搞清理的文明，只怕内部理念也就和我们当初是类似的，现在看来，它们真是暴殄天物，只怕它们也确实是在自我技术锁死而且自己还不知道。”科学执政官若有所思，“其实，文明对危险技术手段的控制，很多时候实际起的作用就是剥夺了大量的实践机会，也许通向突破的关键技术或学科确实还存在于小范围内，但是，就像我们的地球文明医学那样，没有大量的实践，就发展不起来，而发展不起来，就看不到隐藏的通向下一个时代的大门。”

“原理是对的，但这个比喻可能不恰当，毕竟智子看到了大量地球文明的医学实践，其实这条件还算好了，真正艰难的还是地球文明的光速飞船，很明显，无论是维德还是罗辑，为了绕过联邦政府对引力波技术的严格控制而获得足够的实践机会，都耗费了大量时间甚至生命。”云天明立即就举出了一个更好的例子。

”今天讨论这些不恰当，会刺激患者的情绪。“医学专家看到艾AA的表情，立即指出现在不是合适的讨论时机，”条件确实不好，但该做到的我们一定会努力做到，好好休息，安心养伤。“

”谢谢你们。”虽然身体承受着伤痛，但是艾AA还是努力的以微笑来回应。

当天晚上，躺在床上养伤，无事可做的艾AA，问了云天明一个问题。

“三体文明有什么文化娱乐设施或方式吗？”

很明显，习惯了信息时代的艾AA，在黑域里原有的一切设备都不能用这种条件下，对于找不到“有意思”的事情做这一点，很不习惯。毕竟，恰恰由于”太先进“，星环号上，连一本纸质的书都没有，设计者根本就没考虑过一切电子设备都不能用这种状况该怎么办，结果造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难题。

”这个问题问得好，如果是在威慑纪元以前，这个问题的答案得说是‘几乎没有’或者说‘很贫乏’。其实这一点你也是知道的，不过，现在的三体文明，得说在文化娱乐方面，甚至很大程度上是受地球文明影响而后发展起来的。“云天明的回答依旧很平和。

”是受地球文明的影响而后发展起来的？“艾AA的反应就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

”没错，而且，这种影响的第一步就是从他开始的。“医学专家突然插了一句话进来。

”能告诉我，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吗？“虽然被要求不要接触可能影响心情的信息，但是艾AA还是希望知道三体文明引进地球文化的过程。

”放心，听完这个故事，绝对只会让你的心情变得更好。“虽然三体人并不擅长”猜“地球人类的思维，但医学专家显然对自己的判断很有自信，“让我来讲这段历史，可以吗？“

”没问题，正好当年你也是参与者。“云天明显然也持相同的观点，”而且以你的视角讲这个故事会更好。“

”那我就献丑了，其实，当年我就是三体第一舰队负责研究地球生物的专家，成功解冻他的大脑，成功的为他克隆一个新的身体，这些项目，都是由我负责的，不过，最开始的时候，我们其实是把他作为一个‘实验对象’或者说‘俘虏’来看待的，当时我们虽然早就能把我们的沟通方式翻译成地球语言，但是，当时我们并不允许他知道太多信息，而且在最早的时候，他也确实仅仅是以一个‘能和我们沟通的大脑’的形式活在培养容器里。“医学专家首先介绍了当时的情况，”当时我们在研究地球文化的过程中遇到了非常大的困难，你们的思维模式当时我们几乎完全搞不懂，就算明着和我们说话，我们都不知道是真是假，不知道应该如何判断，因此在一百多年时间里我们也只能以沉默来保护自己，最大限度的避免自己的信息进一步被你们掌握。但是，真正惊人的是，我们发现，地球人类的这种猜测其他存在想法的思维方式，居然还可以对三体人有效果，在威慑建立之后三体母星召回我们，要求我们返航，而在我们告知母星，剩余的燃料不足以返航的时候，三体元首居然还要求我们用剩余的全部燃料减速，等待母星救援，绝对不允许前往其他星系。这道命令和之前我们出发时元首给予我们的命令完全矛盾，当时的命令是在找寻地球文明的同时，搜索其他可以居住的星系，而且，即使战况不利，无法攻克太阳系，也要设法把三体文明的火种保存下来，舰队的延续比随时可能毁灭的母星更重要。其实，当时我们差点就决定返航，但我自己对这个问题存有疑虑，就想到了问一下他是怎么看待这个局面。”

“当时的三体文明，实在是太天真了，之前在威慑建立的时候，你们和母星差一点就当场撕破脸皮了好吧，这样你们都看不出来母星的真实用意是让舰队毁灭，居然还需要我提示你们，你们才意识到，才想到需要去求证这个本来不难求证的问题……“云天明苦笑了一下，”如果当时你们真的执行了这道命令，三体文明只怕早已经不存在于这个宇宙中了，当然，我也得陪葬。“

”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艾AA虽然之前也知道了一些第一舰队和母星之间的事情，但还想知道的更具体。

”其实罗辑要求第一舰队转向，就有在三体母星和第一舰队之间制造矛盾，暴露黑暗森林法则下禁止逃亡主义的真正原因和后果这样的目的。当时我们明确的告知元首，如果不允许我们前往太阳系，我们剩余的燃料不足以返航，前往其他星系也非常困难，这几乎就是让第一舰队的全体成员为保存一个随时可能毁灭的母星而殉葬，和延续三体文明这一目标完全违背。但是，元首当时，显然更多的考虑的是它自己和它身边其他三体人的生存，因此非常严厉的驳回了我们的观点，要求我们必须立即转向，绝对不允许前往太阳系。当时我们甚至还想学罗辑，通过威胁广播三体星系坐标，来逼迫元首让步，万幸在最后时刻，负责用智子监控罗辑的观测者，提醒我们广播之后太阳系同样会暴露，同样不能住，而后我们才勉强同意转向离开太阳系，前往距离较近而且转向方便的主序星天狼星。当时母星那边几乎一片混乱，元首用你们的话，是焦头烂额，难以应付，因此在得知我们同意转向之后，也就没说什么。“医学专家简要的叙述了当时发生的事情，“现在想来，我们真是傻得可以，这种吵架，当时没事可不等于之后也没事，只怕当时三体元首就已经认为我们是个祸害了，只不过是距离遥远，拿我们没什么办法而已。”

“这种拙劣的把戏在地球文明就连小孩子都骗不了，而且既然你们不认同三体文明当时采取的内部控制手段，其实早就该独立了。”艾AA显然也认为三体元首玩的这一套很可笑。

“其实就连骗第一舰队返航的这个想法，都是从地球文明学来的，而且，简直就是生搬硬套，完全不考虑具体背景，三体母星可是随时都可能毁灭的，返航这个指令一看就是让舰队去死。“云天明显然也认为这套把戏不高明。

”谁让我们当时完全不懂这些东西……后来求证的过程非常简单，青铜时代号返回太阳系立即全员被捕，还发出‘这里不是家’的警告，而且，我们之后用一个我们所掌握的智子返回三体母星，几乎立即就知道了三体元首和高层的真实意见，确实是认定我们这个没打过钢印的第一舰队是不稳定因素，是异类，必须消灭，而后我们当然也没得选择了。不过万幸的是，由于第一舰队建造和出发的时间是在智子工程之前，因此并没有预留母星可以用来遥控的接口，当时我们的控制系统不是生化计算机就是量子计算机，智子根本无法介入，而且由于母星方面担心地球文化传入民间，因此解读工作几乎都给了我们，相应的，绝大部分智子都在我们的控制之下，虽然水滴全部都由三体母星方面掌握，但是，舰队所有飞船都配备的反物质磁轨炮可以轻而易举的摧毁水滴。所以，母星拿我们完全没有办法。“说到这里，医学专家又加了一句，”其实，早就该独立了，之前第一舰队的大部分成员对滥用钢印之后母星上的惨状早就看不下去了，即使威慑没有建立，占领太阳系之后，甚至很可能坚持不到那个时候，估计这个问题也会导致双方最终撕破脸皮的，你们的面壁者希恩斯，真的很厉害。“

”其实之前我还把很多持反母星观点的舰队成员脱水烧掉了，直到这个事件，我才意识到，母星认定为异类要消灭的，也包括我自己在内，而后我才转而支持独立的。“科学执政官突然插了一句进来，”现在想来，当年的我，真是罪孽深重。“

”但如果没有你的转变和支持，三体第一舰队的独立也很难成功，毕竟你是当时的舰队指挥官，若干重要的系统都掌握在你手里，在宇宙中，要毁舰同归于尽相对容易，要成功夺舰，其实很难。“云天明的观点很客观。

”母星自作孽不可活，消灭第一舰队的阴谋一败露，在宣告独立的那一刻，第一舰队所有的成员，都在欢呼，独立没有遇到任何抵抗。“连艾AA都可以看出来，在描述这一重大历史事件的时候，医学专家一定很兴奋，”接下来我都猜到了，你估计是要问我这个事件和三体文明的文化娱乐有什么关系，其实，三体文明的文化娱乐，就是从这个事件开始发展的，独立之后，我们做了这两件事情：一，为他克隆一个可以行动的身体，以感谢他在此次事件中为我们所做的一切，同时，从此之后，他不再是个可以被任意处置的’实验对象‘或’俘虏‘了；二，认真求教地球人类的思维方式，认真对待地球文化，将其视为宝贵的财富和知识，而不是虫子的小玩意。而后，他教会了我们两个地球文明的游戏，就是从这两个游戏开始，在他的讲解和帮助下，我们逐渐明白了之前我们一直搞不清楚的东西。”

大屏幕上出现了一个艾AA一眼就能认出来的界面。

“三国杀？”艾AA看到之后立即就意识到了当年发生的事情，“这个游戏应该是出现于公元纪元末期，在危机纪元仍然长期流行，尤其是大低谷最困难的几十年，在极度缺乏能源的条件下，供电都经常成问题，这些不依赖电脑就能开展，而且耗费低廉的娱乐活动甚至一度成为过主流，不过在威慑纪元以后，由于受到很多基于所谓道德的批评，其影响范围逐渐缩小，但仍然广泛流行于来自公元时代的人类之间。这确实能说明很多由于思维不透明所造成的问题，但是，以我的了解，三体人玩这个，应该能通过对手的思维直接知道其他人的身份和手牌吧……”

“没错，也正因为如此，在刚开始的时候，我们根本就没能正确解读这个游戏的内涵，其实那个时候我们认为地球文明的娱乐活动都很原始，你们的绝大部分棋类和牌类游戏，用我们的量子计算机都很容易就能得出正解着法或编写出水平远远超过你们最好选手的程序，包括你们直到威慑纪元都认为计算机很难掌握的围棋，对于我们都不是问题。就因为技术上的巨大优势，在盲目的乐观下，我们遗漏了一些死角，一些我们本来应该引起重视的东西。”医学专家调出了当时的资料。

“天啊……当年横扫围棋，象棋，国际象棋等棋类的各网络对弈平台，连当时的世界冠军都抵挡不了的这几个神秘账号居然是你们的……“艾AA意外的知道了当年几件不起眼的历史悬案的结局，”可惜，如果当时的我们知道这件事情的话，也许就不会那么傲慢了……“

”傲慢是最危险的事情，对于你们和我们都一样。“医学专家把文档的几处不起眼的地方拉成了高亮显示，”正因为轻易攻克了当时地球文明人气最高的几种娱乐活动，尤其是地球文明内部公认最难的围棋，因此包括三国杀在内的一些我们当时没有攻克的项目，就被认为也只是虫子的玩意而停止了研究，直到他告诉了我们这个游戏真正的内涵和玩法，我们才意识到，我们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其实真正需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在彼此不能通过思维透明而看到其他参与者身份牌和手牌的条件下，真正进行几十局游戏，在稍微加上一点讲解和复盘，一切就都清楚了。“云天明很简单的描述了当时所发生过的事情。

”当时我们按他的建议，在屏蔽思维直接互联的条件下玩三国杀，结果，最简单的几种状况还勉强，至少我们很快就明白了，通常情况下，攻击主公的是反贼，开局对攻击主公的玩家发动攻击的是忠臣或内奸，但是，对于稍微绕点弯，带点计谋的状况，我们习惯于思维透明的大脑，就转不过来弯了，而我们一直信赖的量子计算机，在这种状况下也完全帮不上忙，只能等每局结束后让他来讲解。尤其是内奸这个身份，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们都玩不好。“医学专家调出了很多当年的游戏记录，其中的很多低级失误，艾AA甚至只能是勉强忍住不笑出来。

”不过，在你们真正学会这个游戏之后，你们举一反三的能力也很强，很多之前你们不理解的东西，你们都能意识到和这个游戏的内涵有紧密的关联性。其实，从本质上，地球文明，也是依靠行动来判断‘成员身份牌’的，而且地球文明的很多制度设计，就是为了防范自己内部暗藏的‘内奸’甚至‘反贼’而存在的，当然，历史和现实远比游戏复杂，但基本的道理是相通的，我们没办法像你们那样通过直接看对方的思维就知道对方的立场，而且现实中还不能数人头判断身份，所以我们就只能把地球文明组织成这个样子。”云天明的这段话一出口，艾AA立即就笑不出来了，她清楚这段话其实涉及了地球文明组织结构上的很多最基本的原则和问题。

“没错，而且在这些问题中，我们最早认识到的一个，就是ETO的本质究竟是什么。”科学执政官直接把一张蓝色的身份牌（内奸）显示在了大屏幕上。

“虽然在我们的官方宣传中，ETO只不过是一群反人类极端分子而已，但我其实早就感觉到这里面有问题，从表面上看，ETO成员们的行为可是违背生存第一这个第一公理的，毕竟你们当年说的很清楚，不管他们怎么帮助你们，占领地球之后你们都要把他们也杀掉的，至少在威慑建立之前你们的态度是这个，所以我就搞不懂他们帮助你们对抗地球文明的用意了……内奸……难道本质上他们是在为自己而战？”艾AA立即就意识到了科学执政官揭开了一个非常惊人的内幕，“可惜的是，关于他们的事情，地球文明在官方层面有不少都是封锁的，所以我们也不是很了解细节……”

“……也是，你毕竟不是地球文明的高层，对这些幕后的事情并不是很了解，而且其实地球文明的高层对这些内幕也并不完全了解，这个事情，当时连我们也骗过了，我们当时只是因为看不透他们而意识到风险，放弃他们也是因为这一点，但我们真正读懂他们确实是在学会三国杀这个游戏之后，才了解到他们的真实立场和目的。“科学执政官调出了几份文档，”其实，当年伊文斯的三体游戏，就明示了他的真实目的，我们当时以为他只是在宣传三体文明的理念，但实际上，他宣传的是逃亡主义理念，通过游戏为ETO选拔的是信奉逃亡主义的成员。“

”！“艾AA突然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逃离母星的理由，可不仅仅是三颗恒星这样的天文条件原因，遭受无法正面直接对抗的入侵威胁，或者文明内部制度上有足以导致自身技术锁死乃至灭亡，而且无法通过既有内部机制自行纠正的重大缺陷，对于文明成员而言，其实都是逃亡的正当理由。你们的三体行星是不能住了，但是，按照当时的状况，我们的太阳系就能继续住吗？其实也不行！这个问题，本来稍微开阔一下思路，是不难想到的。“

”而且，ETO很早就认识到地球文明不可能允许逃亡主义，至少在走到最后维度打击直接宣判整个文明死刑的状况之前，是不可能允许逃亡主义的。这个问题，破壁人二号曾经对我们说过，最终没人能跳出这个陷阱，大规模逃亡不可能发生，而且历史事实证明他的判断基本上是正确的。“科学执政官把当时三体文明和破壁人二号对话的档案调了出来，”当时和他对话的就是我，在对话中其实我就提到了你们的三国演义，不过当时我虽然通读了一遍，但只能感觉到地球文明那些欺骗和诡计手法的可怕和深不可测，要真正吃透还差很远很远，是在游戏中真正实际操作过，并在带解说的条件下再读第二遍之后，我们才打破原有思维定式，突破理解上的瓶颈，正确的在思维中复现了书中的内容。当时我们的感觉就是地球人类实在太可怕了，必须彻底斩尽杀绝一点都不能留，而且，我估计不少黑暗猎手对其他文明的感觉应该也类似。”

“天啊……这个内幕，我们不了解！”艾AA当然清楚，在当年禁止逃亡主义的决议通过的那一刻，地球文明的死刑其实就已经宣判了，只是执行的时间还不定而已，这点甚至就连当年的萨伊都看出来了，“我真没想到，当年我们认为只是一群反人类极端分子的存在，居然对人类的本性和关键时刻会做出的选择有这么深刻的理解……原来他们的思维早就已经穿越了时空，看到了最后的结局……按这么说，他们的基本理念，即人类社会已经不可能依靠自身的力量解决自己的问题，居然没错？！”

“残酷的事实就是这样，正因为他们没有受所谓全人类，全世界这样的神圣道德光环干扰蒙蔽，所以从一开始其实他们就已经通过他们所知道的所谓人性的丑恶面和缺陷，把一切都给看透了，甚至，他们连逃亡者会被视为‘非人’这一点都认识到了，所以，信奉逃亡主义的他们，从一开始就已经不再把自己看做地球文明的成员，或者说人类了，他们已经清楚这场斗争的双方将不再视对方为同类了，而且实际也是在理念上彻底的决裂了。”科学执政官确认了艾AA的理解是正确的，“不过真正高明的一点在于，伊文斯把’三体‘当成了逃亡主义的文化符号，正因为我们实际也是在逃离母星寻求生存，所以我们没有看透他这一步棋的高明之处，或者说当时我们自己对逃亡主义的内涵都完全不了解，是在和母星决裂之后才认识到。而且，其实伊文斯对我们也实施了欺骗，降临派的公开纲领和秘密纲领，地球文明应该是公开发表作为ETO的罪行了吧。”

“是的，他们的公开纲领是人类社会已经不可能依靠自身的力量解决自己的问题.也不可能凭借自身的力量抑制自己的疯狂；所以，应该请主降临世界，借助它的力量.对人类社会进行强制性的监督和改造.以创造一个全新

的、光明完善的人类文明。而他们的秘密纲领，是人类是一个邪恶的物种，人类文明已经对地球犯下了滔天罪行.必须为此受到惩罚。降临派的最终目标就是请主来执行这个神圣的惩罚：毁灭全人类!这个确实是被作为ETO反人类的罪证公开了，所有人都知道。”艾AA几乎没看大屏幕上的文档就把这两段话复述出来了，“可是这里面暗藏的问题……难道说，后面那段秘密纲领，是伊文斯知道智子的存在之后，才造出来的？”

“你猜对了。”科学执政官调出了大量的通讯文档，“其实最早的时候，在智子到达地球之前，伊文斯对叶文洁说过自己的真实理想其实是拯救而不是毁灭，是当救世主，实现众生平等共存，这才是他的物种共产主义的真实最终目标。而且，ETO实际做到的，也是从自我锁死自我毁灭的大陷阱里，拯救人类，拯救尽可能多的地球物种。相反，他所说的要毁灭人类，虽然惩罚人类的愚蠢和罪孽并没有错误，但实际更多的是用来蒙骗我们的。其实，现在看来，最早的时候，伊文斯的观点是我们很快就会自我认识到逃亡主义理念的内涵，并且会因此以拯救者的形态最终降临太阳系，毕竟还有几百年时间呢，但后来他从我们用广播形式发给他的资料中就察觉到，我们的想和说居然是一个概念，而如果这样，我们自我认识这个问题就会很缓慢而且艰难，或者说我们是在不了解逃亡主义问题深刻程度的条件下，形同儿戏的发动了对太阳系的远征。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推出了降临派的秘密纲领，并且直接发给了我们，以维持和我们的合作，而我们则是在智子到达之后，你们知道的那次通讯中，才意识到自己的这个秘密已经被他发现，意识到自己的肤浅，并因此不得不放任伊文斯被杀死。其实现在看来，伊文斯亮出这张牌的真实目的，是希望我们能尽快通过对思维不透明的认识，自己发现逃亡主义的内涵并完成转变，要说我们需要他们，其实是没错的，只可惜当时的我们根本不懂。不过其实这两个理念也各有各的解读方式，第一个理念中的’主‘其实指代的是逃亡主义理念，而克服人类文明现存缺陷，新建一个全新的，光明完善的文明，也确实是ETO的目标，而且目前来看，最后实际确实做到了，或者说正在实践的过程中；而第二个理念，其实也没错，因为当时的地球文明，自身的理念，文化，道德乃至制度，其实双重标准无数，假如当时的你们遇到一个比你们弱小的文明，只怕也会敌视并去征服甚至消灭对方吧，星舰地球文明其实就是最好的例子，而我们也只不过是因为比你们强大，所以在威慑时代，你们不得不为了生存而带着个伪装的面具来和我们交往而已，难道不是吗？不过，我们也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圣人之类的存在，其实这种所谓的原罪，只怕所有的文明都有，但是，当时的ETO就已经明白，文明要打破前进道路上的障碍，就必须主动甩掉这种恶习恶性，才能跳出自我技术锁死，自我禁止逃亡主义把自己关在摇篮里的大陷阱，否则惩罚就将是毁灭。不过有一点我必须得提醒你，就是，当时ETO的成员，其实并不把自己视为所谓’全人类‘的一员。”

“！！！”艾AA意识到了这段话包含自己完全不了解的重要事件，“ETO，不但没有灭亡，而且正在发展自己的实践？！”

“没错。其实ETO的很多行为，都是为成功逃亡这个最终目标而服务的，这个就是说他们是’内奸‘的原因，他们确实是在为自己而战，实际最后也做到了。”科学执政官拉亮了一份文档，"未来史学派，其实里面就有ETO的成员，虽然这个组织不是ETO的，但ETO至少通过学术讨论的途径，把自己对地球文明未来的很多观点，透露了出来，而这一行为的结果，就是点醒了章北海；更关键的是，ETO在增援未来的军官团里，派了不少卧底进去，而褚岩，就是他们之中成功得到并抓住机会的一个。”

（注解：其实我的愿望，也是能通过这篇文章，争取尽可能多点醒一些人，也许有点想远了，另外，刚才一不小心用错词了，三体文明不该懂歌者语）

”星舰地球的第二任领袖，居然是ETO？！“艾AA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其实这是个非常简单的字谜。“云天明微微一笑，”山为E，丁为T，口为O。这三个字母构成了岩字，即褚岩的名字。“

”即使不像我们这样可以通过智子知道幕后的秘密，从他对人类阴暗一面的深刻认识和提前准备，你们也应该意识到他不是个肤浅的存在，而他居然能大度的允许异议者离开星舰地球文明去追求他们的理想，则更能说明问题，因为这个权利，只在接受了逃亡主义的文明中才可能存在。“科学执政官把相关的资料显示在了大屏幕上，”而且，为了这个计划最后能够成功，ETO可以说是煞费苦心啊，是依靠两边一起骗的手法才最后成功，我们和地球文明都成了垫脚石，而这也正是他们是’内‘的证据所在。“

”你要不说我都快忘了，ETO都有哪些行为，其实是在‘内'呢？”连续的惊人内幕几乎已经让艾AA忘记了这个话题是从三国杀开始的。

“最大的证据就是，真正威胁最大的章北海，他们不但不去破壁，相反还告诉我们不用管。相反，他们向我们表忠心的行为，即破壁泰勒和雷迪亚兹，虽然实际对我们帮助很大，但在当时的他们看来，对形势几乎无影响，而且，泰勒，雷迪亚兹的计划如果成功，短期来看，地球文明是成功保卫了自己的独立，但长远来看，整个文明还是呆在自我禁止逃亡主义的陷阱里，而且更难跳出来了，或者说逃亡计划更难实施了。而希恩斯的计划，实际把我们坑得非常严重，而且作为地球人类，整个计划的直接参与者，本来应该不难看出那些钢印族在理念上不对头，却居然拖到那个时候才破壁，这与其说是在阻止实际在理念上是同志而且连是否还存在都不明的逃亡主义钢印族，还不如说是在给自己从过去派去的卧底上台拿到飞船创造条件！我们后来才意识到，那可是一对夫妻，把他们真的当成彼此的对手其实很不靠谱。甚至对罗辑的刺杀也是这个道理，你们可能不知道的是，当时ETO卧底搞到的逃亡飞船其实不止褚岩那一艘，只是暂时没机会起飞，但如果罗辑的计划不成功或不存在，在三年后我们另外九个水滴到达的那一刻，他们是有趁乱再组织一波逃亡的计划的，而且事实也是在文明马上就要灭亡的最后时刻，逃亡主义有可能会解禁，虽然可能太迟。“科学执政官给出的第一个证据就是铁证，”而且，逃亡飞船所需的生态系统，作为其基础的基因科技，其实源自我们给ETO的基因导弹的制造原理，这步棋走的真是极其高明，一边锁死我们自己的科技，一边还成功套取了逃亡所必须的基础科技之中的一个，并通过地球文明派在ETO中的卧底，当然也可能是两面谍，散发给了整个地球文明。否则，当时重点攻聚变飞船的地球文明，如果没有自循环的生态系统，那么造出来的飞船就还是只能在太阳系内依托补给而存在，对于逃亡就毫无意义。当然，我得说这个科技不一定就能卡住地球文明，但事实就是我们提供的这个科技确实极大的启发了地球文明生命科学的发展，虽然是受限条件下的发展。另一个关键点是，如果他们充分利用我们的智子提供的信息，在地球文明内部大搞检举揭发，不用ETO卧底，反人类者的名义，而是用贪腐之类的容易通过智子拿到证据的东西，其实很容易就可以把地球文明的高层弄个人人自危，甚至让整个文明陷入自我毁灭的内斗之中都很可能，但他们却选择把以智子信息的名义搞挑拨离间做成了一种’被用滥了‘的手法，或者说就是不值得相信的低级阴谋，这其实是把我们很厉害的一个潜在手段给废掉了，否则我们直接用智子去向地球文明的高层揭发那几个关键角色是逃亡主义者甚至ETO就行了。更可怕的事实是，如果ETO真的想彻底整死地球文明，其实很容易，从不去破壁，明示罗辑的破壁人只能是他自己这点来看，他们其实早就知道罗辑的底牌是什么了，但不敢公开或者说不能公开，无论是秘密谋求个第三红岸基地或用别的什么方式广播太阳系坐标，还是直接把罗辑的底牌公布出来，其实都能彻底置地球文明于死地，但是，那样的话，他们的逃亡计划也就完了。这里我要考考你，为什么说直接公布罗辑的底牌会直接整死地球文明呢？“

”就以我们曾经表现出的一切而言，如果直接把黑暗森林理论以及广播的全部后果公布给全社会，威慑必然不能成功建立，罗辑是在整个文明已经彻底绝望，把一切希望都交给他之后，还需要通过先做后说才成功的，而且在他实际做出来之前，其他人并不知道他是要用同归于尽来要挟。更关键的是，这个秘密一旦公开，地球文明将会在自我禁止逃亡主义的陷阱里陷得更深，很可能再也没有爬出来的机会了。“艾AA很快就想到了其中的关键，”考虑地球文明如果灭亡，而ETO的逃亡计划失败的话他们也会跟着灭亡，这局面应该是地球文明主忠，三体文明反贼，ETO是装反的内奸，证据就是，ETO其实有能直接杀死主公甚至反贼的手段，但却没有用出来，而且还通过装反，从反贼那里骗了牌，而后用于自己的目的，甚至还偷偷做了实际削弱反贼帮主忠的事情。“

”回答正确。“云天明竖起了大拇指，”可惜的是，之后的事情，我们就不了解了，目前只知道星舰地球文明还存在，而且也派了光速飞船来这里，甚至还更早的到达并做过星球改造。今天是休息日，而且我估计再讲更多会消化不良，虽然这个游戏的故事其实还没讲完，但我们还是透过窗户用大屏幕和激光笔先来和飞船上的其他成员们玩几盘吧，放心吧，它们不会通过思维透明或看大屏幕来作弊的，而且现在它们的水平已经很高了。”

当天晚上，游戏一直进行到深夜，艾AA完全没想到的是，当年思维完全透明的计谋白痴们，今天已经能在游戏中不止一次的诱导她做出错误判断了，而她更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游戏里暗藏的故事，居然比她今天所了解到的更深刻，影响更深远。

进入黑域之后的第七天，仍然是休息日。

“真可惜，明明是周末，脚却崴了，什么都做不了……虽然要不然也出不去，不同星球原生生命之间的交叉感染问题，真想解决，只怕得很久了，别说飞船，就算是在母星的科研力量支持的条件下恐怕也得几年吧。”艾AA

对生活的前景多少有了一丝担忧。

“如果不是因为你们开过舱门，导致我们还得研究解决蓝星原生生命和三体生命的相容性问题，单就地球生命和三体生命而言，我们现在就有相对成熟的技术来避免发生微生物的交叉感染，毕竟我们当年在天狼星系吃过一次大亏，因此之后在这个领域投入了很大的精力进行研究，虽然我们手中地球生命的实物只有你们通过阶梯计划送来的那么一点，但万幸的是，生命的本质是相通的，尝试用技术手段合成基因组序列，受精卵甚至培养成完整生命的很多实验，我们最后都做出来了，虽然因为初始素材的缺乏，这些实验并不都成功，但确实有不少地球物种被我们合成出来了，当然有些确实还有瑕疵。所以，星环号飞船对于我们而言，在科学上是无价之宝，这不仅涉及很多地球物种的延续甚至复活问题，同时我们的生命科学还有很多待解的难题在等着这批新素材的加入呢。不过，如果仅仅是要避免三体微生物感染地球生命，我们的技术非常成熟，而地球微生物感染三体生命的状况虽然也可能发生，但对于我们来说，解决这种感染同样有成熟而简单的办法：对于地球细菌，我们只需要脱水而后把自己的身体加热到一百度，它们自然就完蛋了，之后温度降下来，我们吸水就还能活过来。而地球病毒，和我们的生命结构不兼容，在我们的体内无法复制。而且实际上我们甚至都不用这么麻烦，地球文明的抗生素，有很多对我们三体生命都是无害的，而在体内导入合成类似化学物质的能力，以我们现有的技术完全不成问题。”三体医学专家的回答让艾AA松了一口气，至少她不用担心被永远囚禁在星环号飞船里了。

“我们现在已经开始了对蓝星本地微生物的研究，目前来看，要么是运气极好，要么就是之前星舰地球文明做过先期工作了，我们搜集到的样本，对地球生物的实验结论都是不能感染，而那两种我们初期实验发现能感染三体生物的蓝星本地微生物，脱水加热目前来看也都能搞定，就是麻烦点，目前我们对星环号内空气的不间断过滤监测已经进行了六天，基本没有更多的微生物种类被发现了，已经发现的我们也正在逐一分析研究对策，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你们不久之后就可以解除隔离了。”科学执政官带来了更好的消息。

“真的不知道应该怎样感谢你们才好……你们居然还通过人工合成的方式复活了很多地球物种……这些研究说起来简单，真正做起来是需要投入大量时间和资源的啊！”艾AA很清楚三体文明的这些尝试有多重要，“星舰地球文明出发时的条件非常有限，应该是没有能力大规模复活地球物种的，如果你们不做这些尝试，那么这些物种，在维度打击的时候，肯定都灭绝了。“

”其实你最该感谢的还是他，在我们的研究过程中，他其实付出最大，我们早期多次尝试克隆他的身体，都是一不小心就被三体微生物搞坏了，导致在这个阶段我们甚至不敢解冻他的大脑。三体生命感染地球人类所产生的各种病症和各种治疗办法，都是在他身上试验出来的。“医学专家很清楚，当年在取得这些成果的过程中，云天明承受了巨大的痛苦，甚至有几次差点就死了。

”我毕竟只是实验对象，这些科研成果是你们多年努力才取得的，我也是受益者，毕竟有了这些成果，我才能够在三体生命环境下生存下来。“云天明倒是并不在意自己当年被当做实验对象的事情，”不过由此可见，文明之间，还是有交流才好，至少对于这些保存下来或成功复活的物种而言，它们是依靠文明之间的交流才有了生存下来的机会。只可惜更早一些时候，在文明不懂得保护环境防止物种灭绝的时候，灭绝掉的那些物种没办法挽回了，如果当时真的能有个善意文明在幕后悄悄的观察……黑暗森林状态，把太多美好的可能都给排除了。“

”其实在我诞生的时候，公元纪元的很多物种就已经灭绝掉了，尤其是大低谷时期，人们几乎什么都吃。好多动物和植物我自己都只能在影像资料里才能看到了。”说到这里艾AA也叹了一口气。

“万幸的是当时你们也做了很多工作，在危机爆发前的最后时刻一直在努力的给濒危物种做基因测序，这些资料我们都能通过智子获得，虽然复活的尝试不都成功，但成绩也不小。”科学执政官把三体文明建造的地球生命园区影像显示在了大屏幕上。

虽然艾AA是个相当坚强的女孩子，但在看到画面的那一刻，她还是哭出来了，毕竟，画面中的那些植物和动物，就在几天前，她还以为已经永远不存在了，再也见不到了。

“其实这些植物和动物都源于当年阶梯计划送来的植物细胞和动物细胞，都是用这些作为模版加入按照这些物种的基因人工合成的基因链改出来的，但问题就是当时送来的模版实在太少了，仅有的动物细胞模版就是我自己，以至于合成灵长类以外大部分动物的尝试都不成功。“说到这里时云天明苦笑了一下，“灵长类毕竟不是人类的主要肉食来源，而且从源头上都是我自己的细胞改出来的也不适合食用。要是当年程心能想到再带点动物受精卵就好了，就有猪肉牛肉吃啦，就不用当这么多年的和尚了……”

”星环号飞船的生态循环系统日常提供的食物虽然营养成分都全，但也是素食类，没办法，这么小型的飞船能有完善的生态循环系统就不错了，要在飞船上养猪养牛之类的提供肉食，很多细节流程所需的人力是一大障碍，只有在大型太空城才能建立这种养殖业。“艾AA也对云天明的这一遭遇表示同情，”不过飞船上居然还带有啤酒，也许会有储备的肉类罐头之类的也说不定，飞船主系统现在不能用，导致我没办法知道飞船都搭载了什么，但是，能不能用智子扫描一下？“

”其实第一天就扫描过了，有，而且甚至还有能永久性解决问题的东西，得说罗辑他们这次做得挺细心的。“医学专家把一组培养设备显示在了大屏幕上，“飞船的底舱里搭载了大量地球物种的受精卵，我们第一天就拿到了，现在已经开始培养。”

“那肉类食品呢，怎么不像上次啤酒那样直接告诉我在哪呢？”艾AA迫切的想拿到飞船的肉食储备。

”因为太久没吃肉的人如果一次吃太多，消化系统可能会不适应而出问题，而且上次你们两个明明没什么酒量，却一次喝掉了四瓶啤酒，飞船上一共也就十二瓶，虽说啤酒花和大麦都是我们早就成功种植的地球物种，但此前我们一直都没办法搞出啤酒酵母菌，万幸这次底舱里罗辑他们准备的物种样本很齐全，居然连这个都带上了，否则这十几瓶酒可能就绝版了。但要建立一条生产线并达到地球文明酒文化经历了漫长岁月才发展出的酿造水平，只怕必须经过长期努力才能做到，而现在飞船上有限的人手显然不适合组织研究这种消费品应该如何酿造，肉类也是同理，将来我们肯定也会组织生产火腿肠，但需要时间的，而在我们能把供应恢复之前，飞船上的这点存货吃完了可就没有了。“科学执政官把自己的顾虑告诉了艾AA，”没办法，你们的超市已经变成一幅画了，再也买不到啦。“

“对不起，是我想当然了，这些绝版的东西确实不应该大量消耗了，将来如果能出去，直接送博物馆吧。”艾AA这才意识到，很多平时司空见惯的东西，其实现在都已经是地球文明仅存的珍贵文物了，”当年我买博物馆的古董香皂是因为担心只按化学式临时合成会因为具体工艺之类的区别而搞丢故事中包含的关键信息，当然事实证明是我多虑了。文物的价值，我还是理解的。“

”另外有一件事情你肯定会感兴趣，我们既然提到了动植物受精卵，那么，地球人类的受精卵或干细胞，你认为会不会也被装上了飞船呢？“科学执政官把飞船底舱的货物清单显示在了大屏幕上。

”！！！“

”原来……逃亡居然还可以这样……其实带走所有的人，从一开始，就不是个问题……“艾AA终于意识到了，这艘貌似很小的飞船，在精心的安排下，居然足以成为几乎全部地球生命的诺亚方舟，”受精卵的数量倒是没有几十亿那么多，毕竟飞船不是很大，还得保存大量的其他物种，但是，居然还可以以基因信息的形式把几十亿人的基因全序列都数字化存储在主系统里，对于量子存储器，这真的完全不成为难题，如果我们真的能出去的话……“

”只要我们能出去，给我们几十万个三体时，我们就能再给你们造个新地球！“科学执政官非常确定的回答。

“真可惜，明明只要能出去，就有让文明从头再来的机会，可是却被关在黑域里了……真要是到了最后我们只能被永远囚禁在这颗行星上，那我们真的是无颜面对罗辑和建造这艘诺亚方舟的前辈们了……”艾AA也知道，科学执政官所说的“造个新地球”，即使以三体文明现有的科技水平，也必须要有一颗条件合适，之前未开发过的无生命行星做为改造对象才可能实现，而如果是在蓝星本身已经有本地生物和生态的条件下，最多就只能建成一个全封闭的超大动物园而已，而且还得不断的处理各种物种入侵和微生物交叉感染问题，维护麻烦，可操作性很差。

“所以我们必须要利用现有的关于空间和维度的一切资料，找出一条路来，不过万幸的是，我们现在已经知道了在四维以上，不同维度的光速不一致，这样一来就算我们自己最后还是因为技术能力有限无法脱困，最不济的，我们也能在信息层面上把地球文明的遗物都送出去，几十万个智子组成的小设备，要是用来存储信息，以我们现有的技术水平，还是能把这些宝贵的信息都送出去的。”云天明也很清楚，在信息层面上把地球文明的火种送出去，是在飞船自身最后不能脱困的条件下，必须努力完成的最低限度的任务目标。

“还好目前任务进展顺利，所需的各种设备明天就都能制造完成，而后就要开始围绕这颗行星搭架子了，到时候场面会非常壮观。”科学执政官把各生产基地的现状显示在了大屏幕上，“目前各支撑点已经开始打地基了，所需的强互作用力框架零件也已经开始生产，其实这些都已经程序化了，所以并不需要重新开发。我们真正需要投入大量人力的，是智子化电子的生产，因为之前没做过，没有现成的程序，万幸的是，有地球文明的完整技术路线，我们所需要做的就是融入我们的技术，设计出所需的设备和建造流程，而且由于电子也带电荷，大部分设备是可以通用的，因此实际需要编写的只是加工程序，估计初期还得反复调试，生产进度不可避免的会比智子慢。“

”我有一种预感，如果能用足够多的智子化基本粒子组成宏观物质，这将和你们的'万能机器‘一样，成为文明的又一大飞跃，这几天我想象了一下，如果组成万物的基本粒子全都智能化可编程可操作，那么能玩的花样实在太多了，多到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各种想象中的违反物理定律的魔法，神迹，都可以用这种物质玩出来。“艾AA并不知道，她无意之间，又开启了一扇通向新时代的大门。

”确实，假如用这种基本粒子组成’一杯水‘，那么一条指令就可以让这杯水往上流，或者在一百度的条件下结冰，甚至重组原子核直接转化为一块铁都是可以的，不过说到魔法，神迹，你还真的提醒我了，三体文明和地球文明相比，弱项就是想象力，上次你的那个直升机就有可操作性，也许这次你还能找到超出我们预期的使用方式呢，也许就是某个神话故事之类的会提供灵感也说不定。“科学执政官显然已经能够充分理解文化对于一个文明的重要性了，”虽然在初期我们可能只能提供单质氢，制取智子化中子，以及原子核，目前只是理论上确认了可能性，还需要进一步的深入研究。只可惜在三体文明的绝大多数发展时期，幻想对于我们三体人来说，还是太奢侈了。“

”即使这样，每个文明也都应该有独特的文化吧，你们就没有你们自己的神话传说吗？至少在我之前所知道的有限的资料中，你们也幻想过天堂，你们也信仰你们的上帝，甚至还为了催眠你们的上帝而建造有巨摆纪念碑这样的宗教建筑，甚至你们也有过丰富的文化遗产，只是通常不被允许传播，你们还知道可以用宗教手段来阻碍科学思维的发展，所以才能制定出’染色‘和’神迹‘这样的计划。所以，你们肯定也有你们的神话故事，只是从来都没有对我们讲过而已，是这样吧。“艾AA突然把话题引到了一个出乎意料的方向上。

”没错，不过我们不想提这段往事也是有原因的，因为我们已经彻底放弃了对我们的’上帝‘的一切信仰。其实这段故事，也是和三体文明的历史紧密联系在一起的，甚至很多情节你可能会似曾相识，现在看来，虽然我们只是了解了两个文明的历史，但文明的发展确实有共同的规律。“科学执政官在大屏幕上显示了一组图片，“而且，在这个问题上，必须承认，你们地球文明是幸运的，也确实在文化上成为了我们的领路人。"

”……难道说，你们三体文明，也曾经经历过中世纪，甚至神权政治，宗教审判？“艾AA立即就抓到了要点。

”是的，而且我们比你们的状况还严重，陷得更深，更难自拔。“科学执政官的回答显然非常沉重，”其实，一个研发出智子，水滴和反物质引擎的文明，居然还在建造，运行巨摆纪念碑这样的宗教建筑，就已经说明问题了。宗教在三体文明中的影响力，远远大于同时期的地球文明，而其根本原因，就是三体文明，本质上直到最后，都没真正摆脱’靠天吃饭‘的处境，文明的命运一直都被无法通过科学来驾驭的因素左右，我们没有办法通过科学来掌握自己的命运，因此宗教一直都占据着重要的位置，我们确实每天都必须为恒纪元而祈祷，为行星不被吞噬或撕裂而祈祷，因为除了祈祷，我们什么都做不到。”

“确实，之前那么长时间的接触，我们居然都没想到主动去问这个问题，现在想来，我们贸然的把你们的神翻译成了我们所熟悉的上帝这个词，应该也是引起这个误会的原因吧，当年ETO的翻译者也太不负责任了，各自在不同环境下发展出来的两个一神教，按常理只怕都会视彼此为异端吧，我们居然想当然的就用同一个词把这里面暗藏的问题全给掩盖了……”艾AA很敏锐的抓到了这个问题的关键点，“而且，其实按地球文明宗教的规矩，默认自身被冒称为‘主’本身就是对自己所信奉的神的异端行为了。”

“现在看来，伊文斯有可能是故意的，在和三体文明的所有沟通中他很可能是在有意的逃避这个问题，或者说，不暴露这种可能导致双方彻底撕破脸皮的问题就是他的目的，否则和他宣称的帮助三体文明占领地球就要有冲突了。”云天明闭上了眼睛，若有所思，“事实上这个选择也是对的，如果过早的暴露这个问题，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虽然地球文明也会因此极大的提高威慑度，基本上可以断定历史不会按原来的进程走，但双方同归于尽的可能性会非常大，‘异教’这个词，确实太沉重了。”

“这个问题我们初期也没注意到，是到很后期才发现有问题的，但那个时候我们已经意识到，正是我们对罗辑的害怕被暴露导致他成为面壁者，所以我们已经不敢再有太多的行动，生怕在不知不觉中再犯致命的错误，不过万幸的是，地球文明在之后的整个威慑纪元居然就没提过这个问题，否则我们其实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应对才好，实际上这是个很严重的问题，你们可能知道，地球文明在三体世界是很有杀伤力的，对我们的人民来说，那是来自天堂的圣乐，我们也畏惧地球文明在三体世界成为一种宗教，而且事实上地球文明的很多理念确实从根本上改变了三体文明，至少改变了三体第一舰队，但是这个过程是非常漫长而曲折的，而且造成的影响可能远远超过了你们的预期。这个故事可能有点长，想听听吗？”科学执政官在大屏幕上调出了一大堆资料。

“想啊，能说说你们当年的教义都包括哪些内容，对三体文明的发展都造成了什么样的影响吗？”艾AA显然非常感兴趣，“只可惜我是学天文的，而且虽然地球文明的大部分成员乃至国家确实是信教的，但至少我所在的国家，我接受的教育，直到那个时候，都还是坚持无神论的，所以对宗教的东西我确实不是很懂。”

“AA，既然你说到无神论，那你能说说，无神论是怎么看待宗教这种现象的吗？”云天明微微一笑，“假如刚才你要是告诉我你是个宗教信徒，那这个故事反倒不好讲了，或者说不那么容易正确解读了。”

“宗教是客观事物在人脑中虚幻的歪曲的反映。这是课本上的，体现在三体文明的实际上，应该就是文明迟迟无法从科学的角度解决三体问题，从而导致成员不得不向宗教寻求心灵寄托，是这样吧。”艾AA回答得很干脆。

“没错，但是，宗教难道就仅仅是客观事物的歪曲反映吗？”云天明立即又追问了一个问题。

“只怕不仅仅是歪曲反映的问题，宗教的形式决定了它的教义很容易被别有用心的人加入为维护统治秩序或侵害其他群体而设计的私货，而且还很难被排除，往往导致很严重的社会问题，这些在地球文明的历史上都有实例。”艾AA稍微思考了一下就做出了这样的回答，“难道在三体文明也是这样？”

“对了一大半，但却遗漏了一些特殊的地方，这也是ETO在做三体游戏的时候忽略的问题，或者说，是因为当时对我们的沟通方式不了解而造成的问题，在三体文明，由于思维的透明，想要随便编个东西作为教义而后自己当教主，在一般条件下是不可行的，但是，除了这一点以外，其他的确实都是可以跨文明适用的一般规律。”科学执政官肯定了艾AA的大部分猜测，“然而正是因为三体宗教有这种特殊性，导致我们要挣脱它的影响，远比地球文明更艰难，事实上，我们是从地球文明引进的无神论，而且是在文明不断经历毁灭性打击，并且发现黑暗森林这种让整个宇宙都事实上没有希望可言的法则之后，才彻底放弃对神的一切希望和幻想的。”

“并没有能随意操纵教义和解释权的教宗……那三体文明的宗教，是怎样阻碍文明发展的呢？而且貌似你们自己都能认识到，但却挣脱不了，这又是为何……”艾AA已经想不下去了，地球文明的经验在这里显然已经不适用了。

“宗教最根本的问题，其实就一个：就算没有人去刻意往里塞私货，一个理念一旦成了宗教教义，对于信徒，那就是神的意志，是不得挑战或修改的，然而，文明所遇到的生存挑战，是复杂多变的，固定而有限的教义是无法应对多变而无限的现实的，尤其是在时代，认知发生根本性改变的时候，教义一旦和现实发生冲突，几乎不可能通过调整而实现与时俱进，这就是问题所在。“云天明指出了一个事实上对所有宗教都适用的死穴，”更严重的是，宗教本身并不是建立在科学那种严谨范式的基础之上的，可以说宗教很容易在事物，现象之间生造关联，而这种生造的关联，虽然也有不少时候是误打误撞的猜到了正确答案，但在很多时候其实是错误的，而且即使是正确的，也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确实，事情就是这样，我们的宗教，经常在灾难和之前的事件之间，生造因果联系，虽然因为思维透明而不能随便说，但把一段恒纪元归功给某个事件取悦了神而带来的恩赐，或者把一次灾难甚至毁灭归罪于某个决策触怒了神，这种事后说法，在我们的宗教中很常见，而且事实上甚至也有利用这种途径把有利于统治的东西加进去的做法，我们是不能生造教义，但依然可以用这种事实上不严密的方式来生成统治者‘需要’的教义。“科学执政官打开了一个文档，”事实上这种做法直接影响了整个历史进程，也是为什么‘我们害怕你们’的重要原因之一。“

科学执政官把当时三体文明主流宗教的主要教义都显示在了大屏幕上。

“……看来不同文明的一神教确实有共性，至少在打压异端这方面，其实大家都是一个思路，然而，这样做，最大的弊病，就是把教义置于一个难以被'质疑‘，‘证伪’，‘修正’的地位，一旦教义和客观事实起冲突就麻烦了。”艾AA首先注意到的是三体文明和地球文明宗教的共同点，“至于都弄出一个至高存在并且假定宇宙万物都是它创造的，这点也毫无区别，大家的幻想看来都有类似之处，至于都翻译成’上帝‘，其实是我们自作多情，实际即使是在地球文明内部，不同宗教都避免用同一个词称呼彼此信奉的神。”

“毕竟所有的文明都必须从愚昧迷信之中一步一步的走出来，在文明的幼年时期，在解释不了各种现象的时候，弄个神出来当作精神上的寄托，无论是从统治策略还是现实需要上，确实是有一定内在必然性的。在文明的发展规律上这可以说具有普遍性，而且即使只用地球文明的各个子文明的发展历程也能证明。然而，AA，说到普遍性，你注意到三体宗教的‘特殊性’了吗？”云天明的问题直奔要害。

“注意到了，其实我们早就该想到这些文明，物种基本条件的区别之处会导致完全不同的教义，当然，在实际看到之前，要预估到这样大的差别确实几乎不可能，但是按照三体人，三体文明的特殊性，这些不同点虽然出乎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然而，只怕地球文明的宗教信徒们，根本不可能承认这些教义对于三体文明而言，是从生存需要和生命形态的特殊性之中衍生出来的，在他们看来三体宗教绝对会是最大的异端，而且只怕三体的宗教信徒也会这样看待地球文明的宗教。”艾AA在想到这一层的时候露出了复杂的表情，“也就是无神论者能站在一个相对客观的角度来考虑这些问题，从这些教义看来，三体文明最后会铤而走险，其实一点都不奇怪。”

“没错，这个陷阱，其实在当年元首说到上帝开始保佑我们了的时候，甚至在更早的时候，我们把’天堂‘定义为’一个没有乱纪元，文明可以稳定发展，大家都可以安定的生活的世界‘的时候，就已经挖下了，当然我们这样定义’天堂‘其实也是一种必然。你应该也已经注意到了，由于我们的生殖方式和你们完全不同，我们是由父母的身体融合而后再分裂成三到五个各自携带父母部分记忆的子代的，因此我们可以说是我们的父母，祖先在生命上的直接延续，不仅在物质，在身体上是，而且甚至在记忆，在精神上也是，我们的思维器官就有部分是直接源自父母的，所以，我们直接将自己视为父母生命的延续，或者说，我们没有地球文明的’灵魂‘概念，一个三体人，如果自身和后代一直都没有被脱水烧掉或者死于乱纪元之类的天灾，按你们地球文明的观点，几乎可以视为是以后代的形式永生的，而给被脱水烧掉的罪人或者死于神的愤怒降下的天灾的人编造一个’灵魂‘这样的概念，是不符合我们的文明生存以及统治需要的，我们也无需将现实的苦难抽象成一个’地狱‘这样的概念，因为我们一致认可我们当时就在地狱之中挣扎，三体行星就是我们的地狱，而我们的目标就是从这个地狱里逃出去，让我们可以永远延续的生命和记忆，最终延伸到我们梦想中的天堂去，延伸到没有乱纪元的美好世界去。而如果按照地球文明的宗教观，可以说我们追求的天堂就在现世，我们的宗教给我们的终极目标就是在现世找到我们的天堂，而我们将死亡视为一切的终结，对现世以外的虚构东西并没有什么兴趣。”科学执政官重点讲述了三体宗教教义最核心的一部分内容，“正是这部分内容，使得我们在发现地球文明之后，果断的把太阳系认定为’天堂‘，认定为神的恩赐，从而给了文明一种不惜一切代价完成占领目标的狂热，这种狂热很大程度上是非理性的。当然，三体文明其实也有对这种狂热的质疑，也可以说是三体文明内部的失败主义者，平时当然是都被作为异端处理掉了，但是，这种整个文明被神愚弄抛弃，神把地球文明给三体文明看到只是为了给三体文明更大的痛苦的想法一旦成为动摇而扩散开来，其破坏力是很大的，而在威慑建立的时候，这也变成了现实。而三体文明内部坚持一定要征服地球文明的理念，其实很大程度上，并不是在和地球文明斗，而是在和这位折磨了，作弄了我们二百个轮回的恶神在斗，当然，在无神论者看来，也许是可悲的在和风车搏斗。“

”也是，你们在生理上不可能见到自己的父母和孩子，只有同代亲属，而且没有出生的先后顺序，这样一来，在家庭结构和社会组织结构上就和我们完全不是一回事了，而地球文明的宗教，都包含大量的针对家庭关系规范的教义，然而这些教义如果往你们身上套，几乎没一条能套得上，根本没有灵魂概念，这样定义天堂，如果让当时地球上的教徒们知道了，真不知道会是什么场面。“艾AA也只能苦笑，”毕竟我们当年编造这些教义的教主们根本不可能想到会有你们这样的文明生物存在，他们大多数连人类以外的智慧生命都想不到，想必在你们看来，我们的宗教教义也是不可理喻吧。“

”实际情况只怕恰恰相反，由于我们当时是一个缺少精神生活，没有文学没有艺术的文明，你也看到了，我们的教义相当枯燥，而且甚至谈不上什么宗教故事，几乎都是针对过去的灾难套个神的旨意或愤怒的流水账，和你们地球人类的想象力相比，完全没什么吸引力，因此正如元首所担心的那样，地球文化在三体的渗透力很强大，而且由于思维的透明，初期参与分析地球文化的各位执政官，甚至包括三体元首在内，自己的思维事实上就在不断的向其他成员传播这些文化成果，而且它们自己也不是完全能抵挡诱惑的，事实上在初期造成了很大的思想混乱，最后是按异端处置，脱水烧掉了很多人，明确禁止任何地球文化的传播才勉强止住的，而且还是因为在智子连接建立之后，ETO不再通过广播方式传输地球文化，也没有别的人想到这样做的可能作用，这道禁令才得以维持下来的。事实上，由于三体元首自己的思维也很难藏住，而由于统治需要，元首和执政官不可能一直不露面，在这道禁令确立之后，三体元首自己除了绝对必要的关键信息，也都是避免查阅的，怕的就是在三体行星内部泄露。“科学执政官把当时查禁地球文化的惨烈场面显示了出来，”当时的处置很残酷，很多只是好奇的人，也都被烧掉了，就是为了彻底斩草除根。“

”宗教信仰的斗争，即使在地球上，这种流血的场面，历史上也是有的。”虽然屏幕上只是当年的照片，但艾AA还是能想象到当时的恐怖场面，“可是，既然连元首都不敢看太多地球文明的信息，你们又是如何执行后来的整个入侵计划的呢？”

“我们直接通过思维沟通虽然可以间隔很远的距离，但还是有上限的，如果不通过智子，第一舰队和三体母星之间，就不能实现思维上的直接沟通，因此，元首最后决定，把针对地球文明的一切研究，委托给三体第一舰队负责，毕竟地球是我们的入侵目标，为了第一舰队的未来我们是有必要克服文化上的一切阻力去完成任务的，而且事实上我们也没有返航能力。实际上，这种做法就是利用第一舰队和三体行星之间遥远的距离，来实现文化上的隔离，而这种做法的代价就是，第一舰队的全体成员，都不能通过智子和留在三体行星上的亲人进行思维上的直接沟通，只能用类似写邮件的形式，而且发出之前还要审查，事实上，这种成员层面的通信在经过两三代之后逐渐也就趋向于中断了，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被审查发现问题也是要被脱水烧掉的，而且血缘关系随着时间的推移逐代逐渐疏远也是不可避免的。不过，当时对逃亡主义还没有认识的我们并不知道，这其实是三体文明走向分裂的第一步。”

“说到这里我大致已经猜到后面发生的事情了，第一舰队和母星，在文化上，制度选择上都逐步走上了两条路，双方之间的不信任是显而易见的，难怪最后罗辑要求第一舰队转向的时候，母星服从这一要求的指令，直接成了双方撕破脸皮的导火索，其实矛盾早在之前就已经酝酿多年了。”艾AA此时已经完全理解，为什么第一舰队会和她之前想象的三体文明完全不一样了。

“没错，其实双方之前就已经看对方不顺眼了，转向命令只是导火索而已，不过这里面暗藏一个很深的问题，爬上岸的鱼再也不是鱼了，那么这个‘爬上岸’代表的究竟是什么意思呢？”云天明在问这个问题的时候露出了含有深意的微笑。

“难道说，不同的制度和文化选择，对本性应当如何，生存的需要是什么样子的不同理解，最终会通向生态位分离和物种分化吗？”艾AA立即意识到了云天明想表达的是什么意思。

“事实就是这样。其实，在相当漫长的历史时间里，无论是人类还是三体人，都想当然的认定自身是单一物种，并以‘对自己的物种负责’为名搞出了一系列道德标准，直到发现爬上岸的鱼再也不是鱼这个问题的那一天。”科学执政官在大屏幕上显示了一幅物种进化的实际过程表，“其实进化和分化都是连续不断的在发生，主观划分出来的物种边界实际是不严密的，谁也不知道实际是不是有已经分化出来的新物种藏在原物种的内部。这点我们和你们都一样。而和本性之类相关的道德概念，其实全是伪概念。而这个问题暴露之后，就产生了两种选择，一是打压这种分化的可能，采取严格的措施确保自身依然是个‘单一物种’，即使只是表面上如此，因为实际进化和分化永不停止；二是承认这种分化的可能，承认生存的要求可能无法预知，只能多条路并行尽可能扩大找到正解的概率，即承认’实证解决‘这个科学的基本原则。”

“选择一就是地球和三体母星的选择，事实证明是绝路，而星舰地球和第一舰队，看来是走了选择二了。”艾AA立即认识到，这个“选择二”直接关系到文明的基本制度，“而且也只有这个选择能允许逃亡主义的存在。”

“没错，因为我们自己就是分化的产物，所以如果我们做了实际不符合生存需要的事情，再企图去阻止看清问题本质的存在走上分化之路，就是对历史的自我否定。用另一种方式表达，就是内部子群体在生存实践上的自由，其实是科学对文明提出的最基本的要求，违抗这一要求注定会走向自我锁死。“科学执政官对这个问题做了一个更加清楚的描述，”而且实际情况可能超出你的预料，在都承认‘互不侵犯，按科学的规矩实证解决分歧’这个基本原则的基础之上，文明并没有变成没有向心力的一盘散沙，相反，所有成员都自愿承认合作是优势策略，毕竟在这个黑暗的宇宙中这样才更有利于生存，而且不同的实践互相帮忙实现，其实反而对双方都有好处，证实了的，为文明找到了前进方向；证伪了的，为文明统一了思想标出了错路和陷阱。”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之前的三体文明，貌似是不把自由视为一个必须去追求的东西的。”艾AA清楚的记得，在1379的时代，自由反而被作为了一种“最大的惩罚"来看待。

”没错，实际就是在这个问题上，我们认识到了自由确实有存在的必要性，出乎意料的是，自由居然是科学精神的推论，自由其实是为科学的进步，为了不让文明掉进自我禁锢的陷阱而存在的。是科学要求文明成员或子群体有实证的机会，理性质疑和尝试证伪的权利，尤其是在涉及生存的关键问题上，而这种权利，实际就是自由。”科学执政官很清楚的表达了三体文明认识到自由存在必要性的过程，“但是，必须记住，自由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而存在的，它是科学的推论，但也只是科学的推论，你们地球文明有一种把自由视为神圣不可侵犯的基本权利的思想，剥离了自由和科学的关系导致误解不说，实际还产生了把很多恶意行为塞进’自由‘里面的做法，产生了无数实际暗藏恶意策略和双重标准的规则，这就完全偏离了自由的存在目的了。”

“规则暗藏恶意策略，这本来是我们地球人类统治集团经常对被统治者玩的花招，没想到也被三体母星学去了。”在科学执政官提到规则里暗藏恶意策略的做法时，艾AA立即联想到了历史的关键片段。

“其实类似的做法最终都必然反坑自己，正因为地球人类对自己内部玩的也是科技私有化搞封锁垄断的花招，所以在教育或媒体上，都避免提及，因此当三体母星也这么玩的时候，普通民众根本就不认为存在问题，而少数高层可能知道存在问题，然而牵到他们的软肋，他们也不便开口，只能祈祷不要在自己活着的时候真的出问题，因此这个并不算很高明的花招，在几十年时间里居然一直运行得’很好‘。”云天明不失时机的做了一个更详细的”解读“，”所以自由这个概念一定要慎用，千万要注意不能把不该加的东西弄到它里面去，比如说封锁科技不让别人知道的‘自由’，那可是要戳破生存底线的。“

”难道说，你们现在是必须强制共享一切科技，任何封锁行为都算恶意行为？“艾AA意识到了什么。

”这是唯一彻底堵死该花招的办法。唯一被允许的例外是，对方对文明发展基本问题的认识，还不足以达到能做到自觉不侵犯其他存在生存底线的水平时，为了保护其生存不得不限制其接触对自身和他人有危险的科技，也就是小孩子不许拿枪。然而该限制也必须是在严格保护其生存和基本权利不受侵犯的基础下实施。“科学执政官确认了艾AA的猜测，”不过，黑暗猎手文明，只怕都得被归类为对文明发展基本认识不成熟的文明这个范围里，这个问题我们其实也只是猜测，而且保护小孩子这种考虑甚至是从你们地球文明沿袭过来的，因为我们三体人是继承父母的记忆，不像地球文明的小孩子必须从零开始学习文明基本规范，至于将来如果真的抓到了黑暗猎手文明该如何改造，我们暂时还没想过。“

（这其实就是我认为现实宇宙为什么我们见不到外星人的原因——我们的文明还没成熟到能驾驭高危险科技）

"这个选择，其实也是一种必然，在知道通过封锁科技可以玩死自己之后，任何有反抗能力的个体或群体，都不可能长期忍受这种恶意策略，而考虑到通过压迫性体制维持这种封锁的后果是由于畏惧反抗所需科技的扩散而不得不全部锁起来，即走向自我技术锁死，因此，生存和科学，看来确实对文明的制度选择提出了要求。事情很明显，如果被封锁，被禁止的是涉及文明未来的主线科技，而且封锁者或禁止者顶死不肯妥协，那么反抗者真的会不惜同归于尽，直到把文明搞死为止的，而如果因为畏惧这种原因导致的文明灭亡，用高强度的封锁来硬打压，文明又会死于科技的停滞——黑暗猎手目前看来都掉进了这个坑里。而生存真正允许的选择，其实就一个，就是必须共享科技。尤其是在我们有相应历史经历之后，如果再遇到一个企图对我们玩同样花招的文明，我们只要还有反抗能力，就一定会反抗的，绝不会被暗藏恶意策略的虚伪和平欺骗，想要和平就必须拿出真正的诚意来。“在云天明说出”我们“的时候，艾AA立即就理解了，这个”我们“，其实既可以指三体文明，也可以指代地球文明的幸存者，包括星舰地球文明在内，”另外值得注意的是，恶意策略远远不止封锁科技这一种，地球文明长期在内部运用的恶意策略，还包括以所谓分工之名，让内部子群体没有完整的工业能力，从而即使逃出去也无法安家，而这样一来，内部子群体一旦和所谓中央出现矛盾，就可以轻易用封锁的方式导致其面临绝境被迫投降。天王星和海王星的独立就是这么被扑灭的，星环集团的反抗也遭到了这样的对待。然而，这种恶意策略，实际作用也是对逃亡主义的有效禁止，也是逼迫一切成员和子群体都只能服从文明统治集团的命令，而难以将不同的意见付诸实践。然而，在宇宙中，没有完整的工业能力，就无法独立生存，因为距离太遥远，根本不可能指望从母星运输设备来解决问题，一切都必须自给也只能自给，根本不可能在生产上分工。星舰地球文明最后是通过什么途径克服了这个困难我们目前确实不了解，但三体第一舰队，当年确实为了能生存，能真正自给，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最后甚至是借鉴了地球文明的很多科技成果才取得成功。“

”我们应该还是比你们落后很多的，为什么我们的科技成果会对你们真正实现自给有很大的帮助呢？“虽然之前云天明就提到了三体文明也大量借鉴地球文明的设计思路，但艾AA还是不敢相信地球文明的科技成果居然也能给三体文明提供巨大的帮助。

"真正需要感谢的是你们的掩体工程。记住，走错了路的实践，也并不一定没有用。掩体工程确实是一条死路，但是，和它相关的大量技术细节，却是在宇宙中安家所必须的，这些技术甚至三体文明之前都没有。”科学执政官把三体第一舰队最初的“定居点”照片显示在了大屏幕上。

“在天狼星仿造的太平洋一号？！”艾AA一眼就认出来了。

“没错，掩体工程，作为防御计划是彻底失败的，但作为宇宙开发计划，却是完美无缺的，所差的只是换个位置，建在其他恒星系。”云天明出乎意料的对本来被艾AA认为是彻底走错路的掩体工程给予了极高的评价。

“宇宙开发……明白了，原来这条走错了的路，其实已经把在宇宙中定居，自给所需的一切科技，都开发出来了，只是用错了地方而已。“艾AA立即就明白了，”如果直接把有本地生命的行星当作新家园，当地微生物的交叉感染其实很难解决，这是一条错误的路线，不能说一定走不通，但对于工业体系不完备，没有足够水平的生物，制药工业的三体第一舰队而言，继续开发那颗行星，其实是一条死路。而仿照地球文明的掩体工程，在其他无生命的行星搞太空城流和资源开采，反而是技术水平要求相对低，更容易走通的活路。“

”只可惜我们后来还是进入了智子盲区，因此在此之前我们只得到了掩体工程的早期技术，但就是这些相对容易实现，门槛较低的早期技术救了我们。在开发那颗原生行星失败之后，我们仿造掩体工程，开发了一颗类木行星，用其卫星作为建设的资源，为我们建了一个可以说是简陋的家，然而，就是这个简陋的家，给了我们重新建立文明，恢复曾经的科技水平的机会。所以，其实之前我的估计还是存在错误的，开发光速飞船也许需要的时间不长，但这套在其他星系安家的科技，其实是不能省去的，如果你们不是走了这么一段弯路，也许三体第一舰队的墓地就是那颗原生行星了。“云天明很平静的描述了这段关键的历史细节，“由此可见，不仅文明之间的交流对于技术爆炸极其重要，就连看起来明显不那么合理的实践尝试，如果资源条件允许，也不要轻易彻底否定，假如地球文明真的把全部资源都投入光速飞船了，那么最后时刻就可能因为开发宇宙的具体技术准备不足，而在最后时刻功亏一篑，而这时候航迹都出来了，想再跑回家取设备，就非常危险了，黑暗猎手们可能根本就不会给你们这样的机会。”

“为什么这些技术，三体文明居然都没有呢？”艾AA提出了一个关键的问题，“难道说，你们连怎么开发一个宇宙星球都不知道，就这么踏上了征服太阳系的征程？按这么说，也许地球上普通的细菌都能让第一舰队的整个入侵计划毁于一旦的。而且，就算你们征服了太阳系，也可能必须依赖地球的工业才能生存，假如真的杀光了地球人类，彻底摧毁了地球文明的一切，你们甚至可能连自给都做不到。“

”你说对了。万幸我们没有真的抵达太阳系，否则这些看起来不起眼的具体问题，个个都要命。出征的时候我们都认为地球是上帝给我们准备的天堂，因此在盲目乐观之下，根本就没仔细考虑这些具体问题，毕竟我们的想象力还是比较贫乏。其实，在第一舰队出征的时候，三体文明根本就没有完善的宇宙开发技术。现在看来，其实我们根本就是在作死。“科学执政官的这段回答让艾AA简直不敢相信。

”为什么呢？你们不是领先这么多吗？为什么这些技术你们都没有呢？"艾AA无法理解这个惊人的事实。

“三体星系，只有一颗行星。”云天明一针见血的指出了问题的关键，“就和没有患者就很难发展医学是一个道理，三体星系，就没有任何适合做宇宙开发实践的实验场地。”

“在建造第一舰队的那个时候，三体文明的设备乃至飞船，都是从培养槽里长出来的，是基因工程的终极产物。这种生产流程，优势显而易见，只要最初’编程‘的工作做好，之后只需要提供生长所需的物质，产品就会自己成型，但劣势却是我们当时考虑不足的。虽然当时我们早就知道宇宙中并不是每一个行星都有能呼吸的空气和能取用的水，更不可能都有能生长作物的土壤，但这些东西偏巧地球上不缺乏，因此我们想当然的就认为我们的生产工艺可以非常简单的搬到地球上使用，当时在天狼星我们见到一颗原生行星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然而，不幸的是，理想和现实之间，距离有的时候可能很遥远。当时我们过于乐观以为上帝直接给我们准备了天堂，一切都是现成的，因此根本就没充分考虑可能要克服的困难是什么，直到我们在天狼星的那次损失惨重的开发尝试，我们才知道，其实从一开始就错了，错得很离谱。这个流程，在母星上用来生产确实很便利，除了编程以外几乎完全不消耗人工，只是在长成飞船这样的大型产品的时候稍费一点时间而已，但在宇宙中却很坑爹，我们实际尝试的结论是，无论是水还是空气，几乎都不能直接取来用，空气的化学成分稍有不同，那不同的微量部分就足以导致原来千辛万苦写出来的基因程序在实际工作中变成一团糟，水里的杂质也是一样，然而这都不是最严重的问题，最大的困难在于生长所需的养分，你们自己可能都注意到了，即使就在一个恒星系统内，不同行星的土壤化学成分都有极大的区别，比如火星的土壤就没办法直接种植地球作物，因为有高氯酸盐这种对地球生命毒性极大的物质。而如果跨恒星系，这样的问题就更多，区别更大，更难解决，表面上都是有生命的星球，但实际一检测，可能发现自己所需要的化学物质在这里几乎没有，而对自己有毒的却大量存在。而且还要克服原生微生物的干扰，这不仅对于产品，甚至对于我们都是致命的。而如果水，空气和养分全部都得用非常复杂的流程人工合成，而且每个行星需要的流程还不一样，甚至还得针对每个行星的本地微生物设计专门的防感染措施，那这个流程显然就完全没有优势可言了，相反却可能变成一大累赘。这就是我们必须引入地球工艺才成功扎根建立第一个家的原因。“科学执政官简要的说明了三体第一舰队当时所遇到的主要困难，“其实，当我们最初发现三体行星的土壤无法直接种出地球作物的时候，我们就应该意识到这个问题，当时解决这个问题就很费劲了，最后是从航行路径上的陨石中挑了一颗成分和月壤类似的，磨碎了充当土壤，而后还参考了地球文明的开发实践，才侥幸种植成功的，实际这做法也不能算是正确的，本来该无土栽培才对，这也是地球文明各太空基地普遍使用的生产方式，只可惜在飞船条件下我们当时无法大量生产地球作物无土栽培营养液。”

“其实这些问题应该都不难解决啊，就像你们现在做的那样，先扫描，化验，再高温分馏，全都分解成元素单质或简单化合物，而后再根据需要合成自己所需的东西，就把这些问题都排除了啊？”艾AA其实也知道这些宇宙开发的障碍，但她并没有想到这会卡住一个比地球文明还先进不少的文明。

“问题就是没实践过，不知道要这样做，而且这种高温流程不适合基因工程的产品，因为都是生物制品，虽然在三体行星的环境下相对耐高温，但这种显然至少得是上千度高温，除了极个别物质全部气化的程度，尤其是有机物必须全部彻底分解灭活，这样的容器，如果不用强互作用力材料，就必须按地球文明的工艺来生产才行，而当时的第一舰队显然生产不了强互作用力材料，否则就不会只有十个用强互作用力材料做外壳的探测器而且还全都直接受母星遥控了，也不会有这么多飞船都损失在航程中了。”

“如果我没记错，你们虽然只有一颗行星，但应该有个卫星吧，那不也是个实际尝试宇宙开发技术的场地吗？“艾AA又提出了一个问题。

”就是这颗卫星把我们坑了，没错，是有一颗卫星，但是，它是从三体行星分裂出去的，这意味着它的土壤成分和三体行星几乎一样，区别只不过是因为引力不足，维持不住大气层。而且卫星和行星有本质区别，对于攻克聚变的文明而言，卫星和母星之间的距离几乎相当于没有，运输设备甚至空气，水分，食品等物资去维持卫星基地的运作，对于聚变引擎的飞船而言，成本和时间都是可以接受的。当时我们就是想当然的认为我们能开发自己的卫星就已经掌握了宇宙开发能力，遇到其他星体也都能搞定，而忽视了致命的区别。开发卫星，缺了必须的物资，随时都可以回母星去取，而开发行星，这样做就不太可行，至于开发系外星体，那更是所有需要的设备都必须一次带齐。而且这颗卫星和三体行星同源，因此太过于同质化，完全体现不出宇宙星体的多样性和复杂性。其实你们的月球不也类似吗，月壤稍做调整就能种植地球作物，也正因为如此你们也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对宇宙开发抱有过于乐观的幻想，认为只要能找到水和氧气，不同星球的土壤都能用，直到你们发现火星土壤含有大量高氯酸盐为止。甚至，在你们的早期科幻小说中，还幻想每颗行星都有能呼吸的大气和能喝的水呢，这是多么不切实际啊！我们实际也是这样，而且由于家园星系只有一颗行星，因此我们发现这种想法不切实际的时间比你们要晚得多，直到第一舰队出发的时候都不知道，当时我们只是从主要化学成分上知道地球的空气和水大概应该能用，而后就有了各种对于天堂的美好幻想。”科学执政官把当时三体文明内部的宣传资料显示在了大屏幕上，”所以理想和愿望不能代替科学工作的严谨，当时就是因为在不知道自己实际不行的背景下，我们想当然的认为自己能行，就这么开始了一次本该全军覆没的远征。然而，如果没有这次实践，我们只怕也就根本没有机会知道自己实际不行了，所以，又回到同一个结论上了，错误的实践并不一定没有意义。“

”“我想问一下，你们最后是什么时候才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成熟的宇宙开发技术呢？是在天狼星吗？”艾AA对知识的好奇显然并没有到此为止。

“在天狼星是彻底明白我们搞宇宙开发其实完全不行了，但要说最初发现这个问题，得说是从那种能种出地球植物的陨石土，种不出三体植物的时候，就开始意识到理想和现实不一致了，这就已经把我们最初幻想的一切美好蓝图全推翻了，虽然我们最初就知道这肯定很困难，穿过尘埃云就会损失惨重，但我们没想到的是困难居然大到这种程度，我估计宇宙为什么至今依然是这种状态，也是因为，那少数看透问题的人，都没能成功闯过这最后一关吧，毕竟恶意文明的对内控制体系通常都包括不让内部子群体拥有完整工业能力，而逃亡却偏偏必须带完整工业能力的种子上路才能成功，如果仅仅是搞出一艘恒星际飞船，就算是光速飞船都不行。而且由于逃亡通常必须秘密准备不能公开研究，要想预先经过大量实践，掌握宇宙开发技术就更不实际了。本来成功逃亡就应该是小概率事件了，加上这么一道鬼门关作为最后考验，难怪可能改变宇宙命运的存在至今没有出现。“在科学执政官的描述中，艾AA感到了黑暗，压抑和凝重，确实，也许早就存在过无数反抗命运的人，但最后这一关，确实太难闯过去了，就连建造这艘星环号飞船的前辈们，显然都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当然，也可能是因为这艘飞船太小，即使考虑了也做不到……

“不幸中的万幸，是我们这支舰队在被派出的时候，是殖民舰队或者说，官方逃亡舰队，而且当时三体文明对逃亡主义导致文明分裂的后果还没有认识到，因此并没有故意去阉割舰队的扎根能力，只是当时我们根本就没有宇宙开发的技术才导致之后面临种种困难，生产以及维护飞船所需的各种工具，当初配备的还算齐全，最后其实就是生产备件的设备和维修飞船的工具救了我们，而这些设备和原材料当初只是出于几百年的超长航程可能会导致部分备件耗尽的考虑而带上的。然而，如果是知道逃亡主义后果的文明，只怕这些东西不会被允许带上船，而且这些东西是光速飞船以前才需要准备的，光速飞船的强互作用力外壳足够坚固不会损坏，航行时间也短，就根本不会配备这些东西了。“科学执政官把当时建设新家园最初使用的设备和工具，以及建设场面都显示在了大屏幕上，”即使这样，实际的过程也是艰苦卓绝，在母星上你根本想象不到在其他星系造一个不漏气，里面能维持生存的大铁壳会有这么难，确实，这没什么技术含量，甚至可以说是地球文明公元纪元末期就有的技术，但问题就是我们预先没有准备，因此实际用的办法笨的很，最早的那批铸件甚至是用飞船的激光炮把铁陨石熔了而后弄进砂模里面搞出来的，质量其实很差。“

”如果一个笨办法行之有效,那就是一个好方法。“云天明微微一笑，”万幸的是，第一舰队出发的时候并不知道目的地多远，因此设计的时候，把自循环生态系统的工作时间设计得非常长，而且留有很大的安全冗余，这给了我们设计制造生存所需设备的机会。其实那个仿制的太平洋一号已经是后期形态了，最早的作品可能比地球文明冷战时期的还原始，那几乎真的就是一个不漏气的大铁壳而已，完全靠飞船的系统维持内部的适生性。但就是在这么原始的条件下，我们从无到有的建立了各种零件设备的生产能力，重新点燃了文明生存延续的希望之火。”

“真可惜没有能参与这个过程……等等，既然这个过程这么难，而且你们之前一直都不知道会有这么难，那岂不是说，三体第二舰队假如真的占领了太阳系，也要面对这些困难？”艾AA忽然意识到了一个之前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

“那是肯定的，而且，如果它们真的直接在地球上降落，我可以确定的告诉你，它们都会死于微生物感染。可悲的是，这个问题我们直到天狼星才发现。我们并不是对地球的微生物没有一点研究，但问题就是地球微生物种类实在太多太多，就是地球文明自己都不能全部了解，更不用说距离遥远，可用设备仅限于智子的我们，你们之所以能正常生存更多的还是在靠自然界几亿年来进化出的免疫系统，而要只靠不完善的，尤其是无法直接取得样本进行感染实验的研究，就准备完善的应对措施包括药物和设备，这不可能。”科学执政官很明确的否定了占领地球的可行性。

“几十年来，它们机关算尽，可是原来居然都是一场空，就算万有引力号不广播，它们的计划也行不通……也许它们最后就是因为无法扎根而覆灭呢，毕竟按照关一帆所说，在金牛座观察到了它们的残骸。”想到澳大利亚的惨景，艾AA怎么也不敢相信，这其实居然是一个从开始就不成立的计划造成的，毕竟如果真要是那样，三体人的思维也未免太简单了。

“原来星舰地球文明也观测到了，确实，它们一直都没能成功扎根，而且金牛座方向上的残骸就是它们留下的。准确的说，是它们之前一直都没减速，也没转向，一直逃出了三百万光时的遥远距离才退出光速，而后就在距离减速航迹不算很远的地方变成了残骸。不过有一个问题我们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本来是母星作死搞出了光速引擎航迹，事实上已经暴露了自身坐标，那么接下来应该做的本来该是立即逃亡，因为事实证明，坐标暴露意味着跟自己通讯过的地球文明的坐标其实也暴露了，太阳系其实早就没有占领的价值了，就算是痛恨地球文明，也只需要不告知这一事实，自己悄悄逃亡，让太阳系被清理掉就行了。至于为什么会出现一支入侵地球的三体第二舰队，其实我们也不知道原因。“科学执政官承认这是一桩历史悬案。

”你们不是也有智子能看到三体母星的状况吗？为什么会有不了解的事情呢？“艾AA虽然在第一天看罗辑的信时就知道了第二舰队依然是未解之谜，但在智子的监控下居然会有无法了解的东西出现，究竟是什么原因，她还是想刨根问底。

”其实第一天我就提到了，母星对于我们用掌握的智子反向监控其实也是很恼火的，因此也学着地球文明展开了面壁计划，你可能无法理解，因为我们的思维无法隐藏，而且用智子也能看到，这种条件下要如何面壁。确实，在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里，三体母星对于我们也是全透明的，不是不想阻止而是做不到，但是，在搞出那个作死的航迹之后，三体母星偶然的发现，在航迹内部，智子无法工作。于是，当时的三体元首，就学地球文明搞面壁，但也不是原样照抄，因为也怕面壁者反叛，于是就自己担任面壁人，把办公地点搬到了航迹内部，在里面对整个母星声称要准备对付我们的计划，航迹外只允许按命令提供物资，不允许问里面在做什么，人员则是只进不出。这是三体文明第一次掌握了让思维不透明的技术能力，虽然是特殊条件下临时性的，毕竟航迹意味着已经暴露，不能长期呆在里面，而且里面的低光速工作环境意味着大多数设备都必须专门设计制造。正因为这个时期的很多计划都是在航迹内策划的，所以我们才不了解。之后就是从里面突然飞出了四百一十五艘光速飞船。毫无疑问，这是文明高层通过面壁这种能力，背叛了文明绝大多数成员，带着自己的亲信逃亡了，这其实也算是‘谁走谁留’的一种回答方式，一种相当黑暗的回答方式。但是，为什么要先去太阳系，为什么要在准备不足的状况下就出发，就不知道了。”科学执政官详细说明了当时的状况。

“谁走谁留……专门挑了亲信带走而没有考虑能力……”艾AA也曾经对这个问题做过自己的回答，她很清楚这个答案的潜在后果是什么，“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只怕是当时的三体元首畏惧逃亡计划被公众知晓，因此根本不敢让很多人参与计划，除了少数亲信以外，飞船上可能就没什么普通的社会成员，然而，一支舰队如果几乎装的都是不直接从事生产的社会上层，那是根本不可能扎根或自给的。这场面可能和地球文明经历过的某个阶段有点类似，只不过不是有钱人给自己造飞船了，而是文明高层的有预谋背叛。”

“这个猜测，我认为符合实际，因为第二舰队出发的时候，我们统计过进入航迹的三体人总数以及社会地位，确实多数都是元首的亲信，有少量是顶尖科学家和建造飞船所必须的技术工人，但要说构成一个小社会，或者具备在宇宙中重新安家所需的技术和知识储备，毫无疑问是不够的，甚至可以说缺口很大，这点和地球文明是一致的，社会顶层单拿出来是不具备独立生存能力的，实际是要靠社会中下层的大量劳动供养的，至少在这个文明阶段依然必须如此，如果真要是用这个第二舰队去其他星系安家，考虑到我们经历过的巨大困难和这支舰队并没有设备上的充分准备，我也认为是做不到的。”科学执政官首先确认了艾AA关于第二舰队无法扎根或自给的判断是正确的，“回头看来，我们的思维透明，也不是任何好处都没有，它是让文明底层很难反抗上层，但反过来，它对文明上层其实也是束缚，毕竟少数底层个体的反抗很容易控制，但如果自己的某个想法或行为明显是对文明的背叛，纯为自己或亲信服务，那么因为思维透明瞬间大幅度扩散而后遭到大规模反抗也是必然，而且恰恰因为想就是说，三体文明无法象地球文明在历史上经常发生的那样，社会上层预先做好周密准备而后实施对底层的背叛行为。因此三体文明虽然天灾无穷无尽，但人祸相对而言，比地球文明要少，一方面是因为在思维透明的条件下这种事情很难发生，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种反向威慑的客观存在，多少阻止了社会上下层互相背叛撕裂整个社会。而获得思想钢印之后，三体文明的领导层才逐步获得了不受制约为所欲为的能力，然而这种所谓的行动自由，对于文明毫无疑问是巨大的灾难。为什么我们和三体母星逐渐发展成互相看对方不顺眼，其实也是我们出于对文明的未来负责的考虑，不断的在很多具体行为和决策上劝谏三体文明的元首和高层，希望能改善文明的处境，然而不幸的是，权力和既得利益，确实是有毒的，在当时的三体元首看来，我们反倒是被地球的所谓圣母文明污染了，是无视文明整体利益擅自按自己的观点行动，对三体文明构成了威胁，当然这个判断毫无疑问也有维护自身权力和既得利益的目的，但当时我们确实也对自身有怀疑，也怕这个观点确实是受地球文明影响而产生的对三体文明不利的观点，所以直到收到返航的无理命令时，我们才意识到，这不是什么地球文明的影响，这其实是生存本身的要求，才和母星彻底决裂。其实，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也一直在用智子向三体母星的社会中下层传播我们的思想和部分我们做过一定挑选的地球文明的文化成果，而且取得了一定的成果，但不可避免的，也构成了对三体文明的撕裂，实际情况是在三体元首和高层开展面壁计划的同时，它们也被迫对三体社会做出了一系列承诺，其中就包括逐步采纳地球文明制度的可取之处，改善社会底层的基本权利和生存状况，这其实也是对我们所做的一系列宣传的被迫回应。实际上它们当然非常恨我们，因为我们在逐渐把它们的权力越弄越小，但由于其实我们也掌握着某种威慑手段，加上距离遥远，智子又太小，难以阻止，因此在它们最终采取行动之前，我们一度都以为它们其实就算面壁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的，最终一定是我们成功改变三体文明呢，就没想到它们也不是坐以待毙的傻子，最后选择了铤而走险。”

“原来威慑纪元的幕后还有这么多故事，可是，为什么我们对此毫不知情呢？”艾AA直接问了最关键的问题。

“你认为，如果让当时的地球文明知道了三体文明的高层依然在科技传授上耍花招，而且对内滥用思想钢印到罄竹难书的地步，内部社会矛盾其实极深，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云天明只用一句话就让艾AA明白了为什么这些幕后的事情都不能让当时的地球文明知道。

“滥用思想钢印的事情一旦被地球文明知道，肯定撕破脸皮，对于当时的地球文明而言，这是对基本价值观的最大亵渎，也彻底否定了放弃威慑妥协可能存在的任何生存机会，被强迫打钢印，意味着将来失去利用价值的时候随时都可以无代价的全部杀掉，再不会有任何反抗，就算不被杀，也只能永远做奴隶。而后，三体母星肯定命令水滴最大限度摧毁地球文明，而地球文明肯定广播，不会有任何的犹豫。”艾AA的这段话说的非常快，“而后三体第一舰队因为还没有飞出足够远的距离，在接下来的黑暗森林打击中，很可能会随着太阳系一起二维化。”

“完全正确。所以，我们有威慑母星的手段不假，但和你们一样，这也是很可能导致同归于尽的手段，不过比你们好一点的地方在于，我们是在逐渐从同归于尽的后果中挣脱，但也正是因为这个‘好一点’，母星根本坐不住，再加上航迹，它们自然就不得不铤而走险了。其实，如果再有几万三体时，我们对飞船的提速改造完成，也就敢说出真相了，当然那时候地球文明估计也已经不怕水滴了，加上我们能够传授的技术之后就更不会怕了。但也正因为是这样，它们也不可能再给我们几万三体时了。”科学执政官把当时对广播后果的估计显示在了大屏幕上，“毕竟我们当时的飞船实在太慢了，绝对会被维度打击直接抽进去和太阳系一起变成画，而且当时我们并不知道打击会来得如此之晚，也根本不能做这样的估计。”

“其实，回头看来，这是个改造黑暗猎手文明的失败尝试，我们想当然的认为只通过在社会底层不断的宣传，通过社会底层的斗争，就能逐步扭转文明理念，从影响的文明成员数量上看，我们最后甚至过了半数，但我们忽略的问题就是，我想当然的套用了地球文明历史上的那套阶级斗争理论，想通过简单的摧毁原社会顶层架构的方式走完最后一步，却忽略了这种做法也是在把社会顶层往绝路上逼，而在这个文明阶段以及以后我们可预期的文明阶段，社会顶层都是有鱼死网破的最后手段的，再加上地球文明和第一舰队也都被牵连在内，结果就是斗争的最后一步其实很难完成，或者说很容易导致文明全毁的惨剧，这也是地球文明的历史没能解决的一个难题，没办法，当年创造这些斗争理论的时候根本就没有能造成文明全毁的可怕武器，因此先辈们都想当然的认为把社会主体部分争取过来就能赢得斗争胜利，历史局限性啊……”云天明指出了这个尝试中暴露出来的更深层次的问题，“为什么之后我们也不敢说自己真正挣脱了黑暗，就是因为在理论中还有很多这样的问题没有解决，其实我们依然是处在随时都可能再被黑暗吞噬的状态下，理论基础薄弱，思想上也存在诸多疑惑，是在走一步算一步的状况下坚持到了今天。”

“不过，从结果上来看，背叛者最后依然没有逃脱惩罚，不是吗？”艾AA看出云天明在描述这段历史的遗憾时心情很不好，因此立即指出结局中好的一面，“黑暗猎手文明没有真正的未来，这个结论并没有被打破，而且背叛的后果得说来的相当快，三百多光年按我们之前的认知是很遥远，但是对于光速飞船，其实三天左右就能飞这么远，也就是说，如果它们刚刚脱离光速就变成了残骸，那就是说，第二舰队逃离太阳系之后，几天之内，就走向了覆灭。”

“没错，确实是这样，不过如果只是无法扎根，应该还不至于死这么快，内部互相发动黑暗森林打击，就像星舰地球文明经历过的那样，也只能这么解释了，可是成员应该都是原来的社会顶层啊，怎么这么快就翻脸，这还是有点出乎意料了。”云天明对于这个事实显然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

“社会顶层内部其实也是分高低分等级的，原来的底层不存在了，那么顶层内部地位最低的就是新的底层，其他的位置，以此类推。之前它们可能确实都把自己视为社会顶层，既得利益者，然而，之前的被压迫者都死了，那么它们之中就得产生很大一部分新的被压迫者来干活了，偏偏它们对于各种权力斗争，各种阴暗面还都很了解，知道之后自己会面临什么，会乖乖的服从吗？尤其是这群逃亡者还是背叛底层毫不犹豫的，理念上可以说黑暗到彻底，很明显就是在这个环节上撕破脸皮啦。”艾AA在完全没有证据的条件下，做了一个很大胆的推断。

“这个观点符合社会实际，第二舰队的结局很可能就是这样的内部冲突导致了迅速毁灭，而且这个结论也许还可以推广，并不仅仅是在这种特殊的条件下适用，难道文明就只有在这种灾难条件下会出现社会底层大面积死亡导致原来的社会顶层之中有很多成员被迫面临社会地位下降吗？只怕不只是灾难条件下会有这种事情吧，我想我们之前肯定是忽略了某种重要的社会现象，导致我们想当然的把社会顶层视为一个团结的统治集团了。“云天明立即意识到了这个推断的厉害之处，“难怪历史上造反的不只是社会底层，社会顶层因为资源多，过度繁殖，而后权力资源又有限，势必出现社会地位一代一代的不断下降，压迫者自己其实也是在逐渐的被吸进社会最底部的死亡漩涡……我想我知道我们应该怎样宣传，应该把文明理念调整成什么样子了。”

“没错，这也是三体文明之前为什么如此滥用连坐死刑的原因之一，其实三体文明存在某种不可控的过度繁殖趋势，你们应该也知道，三体人是父母融合产生三到五个后代，至少在不进行干预的条件下是这样，后代的数量总会比前一代的数量多，然而权力资源却不会因此而增加，实际确实存在这种向下流动的趋势，虽然很缓慢但确实存在，而且对于三体人而言，因为保留了父母以及更早的前辈的记忆，对这种一代不如一代的趋势，是能亲身感受到的，就像都是自己的经历一样，然而，因为经常会有导致人口大比例死亡的乱纪元发生，对此我们也是无可奈何，毕竟不积累人口数量，就保证不了乱纪元之后还能剩余足够重新建立起文明的数量了。而之前三体文明的法律为何如此残酷，其实也是对这种背叛的威慑，或者说，对可能发生的背叛的畏惧。不过，由于经常有乱纪元，实际上这种人口危机在三体文明并不经常发生，虽然还是发生过。”科学执政官确认了这个观点符合三体社会的实际情况，“实际上乱纪元也并不单纯是灾难，某种意义上它对于社会底层也是机遇，假如侥幸活下来的话，由于社会成员大比例死亡，文明势必处于一个百废待兴的状态，很容易发生社会地位的重新洗牌，毕竟很多岗位都空下来了。相反如果恒纪元持续时间太久，又没什么因为大规模连坐而空下来的岗位能去竞争，那么就可能像那位监听员那样，一代一代的逐步滑入社会最底层，最后在某个没人注意到的角落因为求职无门或找不到配偶而被淘汰出局了。某种意义上这也是个讽刺，我们明明在生理上是可以以后代的形式永生的，但实际上却不得不面对这样的残酷现实。”

“你们其实比我们幸运，地球文明，其实也是这样，但就是因为记忆不能继承，我们往往对这种远未来的事情缺乏警惕，很多人都以为底层最黑暗的那些事情距离自己很遥远呢，殊不知可能就是几代人的距离。正是这种认知上的偏差，使得地球文明的整体性甚至远不如三体文明，历史上社会顶层经常背叛底层，完全不管底层死活，造成可怕的人祸，殊不知朱元璋的后人到了二百多年后的明末甚至都有不少饿死的，那些人自己的后人也会落到这个地步的。”艾AA立即就把这个结论和地球文明的历史对应上了。

“黑暗理念下没有任何真正的受益者，无论社会底层还是顶层，其实都是受害者，只是顶层的受害有隐蔽性，导致他们自以为自己是受益者而已，而且，那个所谓的第二公理，只怕也是个坑爹货，文明规模真要是必须无限扩张，直到因为资源出问题导致矛盾必须向内爆发，在高科技条件下，纯是作死，这可不是古代条件下乱战一通让人口掉下去就能重新缓解的，因为古代文明做不到彻底毁灭自己啊！”云天明终于意识到之前的尝试，局限在哪里了，“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即使对于之前的统治者，其实也应该是如此啊！”

“对背叛的威慑……咦，你们不是知道有背叛这回事吗，那为什么还说自己不会欺骗呢？应该是早就在文明内部的社会斗争中学会了吧。”艾AA又想到了一个关键的历史问题。

“知道有这么一回事不假，但我们在这方面真的不在行，可以说完全不擅长，你应该知道的，我们不但知道有欺骗这么一回事，而且在内部制度上严厉禁止这种行为，这点在那篇被你们截获的关于智子建造的文档里就有明确记录，其实我们也知道，你们在地球上也是这么做的，至少名义上，形式上是严格禁止互相欺骗的，但是，事情很明显，你们从来没有真正成功的禁止过欺骗的存在，而我们的情况却和你们完全不同，这才是导致我们在这方面不在行的根本原因。”科学执政官把一份历史记录显示在了大屏幕上，并且用翻译机直接翻译成了地球文明的文字。

“骗大量成员脱水，而后不给泡水复活，相反直接烧掉，自己独占资源？！”艾AA一眼就看出了这份记录记载的是令人发指的暴行。

“没错，这是我们在生理上最关键的区别，我们一旦进入脱水状态，是必须依赖他人给与泡水复活的机会的，欺骗对于我们可以说是毁灭性的威胁，因为我们的被欺骗者，是不可能有任何反抗能力的。”科学执政官的这段话，清楚的表达了一个根本不可能存在于地球文明的状况，也体现了不同文明之间，文化制度差异可能的产生原因。

“可是，被欺骗者难以反抗，欺骗者不是更应该肆无忌惮吗？难道……”说到这里艾AA自己也发现问题了。

“没错，当这个游戏里剩下的玩家几乎都会欺骗的时候，这个游戏也就彻底玩不下去了。”云天明示意科学执政官把记录的下一页翻开，“当下一次乱纪元来临的时候，这一轮文明，几乎无人肯脱水，都不认为自己脱水之后还会被复活，因为大家都清楚彼此都是欺骗者，而冷型乱纪元中，文明几乎没有生产粮食的能力，不可能大家都不脱水都守着火堆当守夜人，于是，该轮文明在彻底不可能调和的互相残杀中灭亡。”

“我想我知道为什么你们不擅长欺骗了，你们不是不懂欺骗，而是自然环境从一开始就非常明确的告诉了你们，欺骗不利于文明的生存，而且不留任何余地的淘汰任何走上这条路的文明。”艾AA也很快就抓住问题的要害了。

“没错，其实本性乃是生存的工具，是三体行星的自然环境导致我们必须进化成那个样子的，如果我们要学会欺骗，最直接的代价就是我们将无法再通过脱水的方式来对抗乱纪元，而后我们只能被环境淘汰，所以，在你们看来是不利于生存的特性，在我们这里反而是生存所必须的特性，而且，由于我们都带有祖先的记忆，这种事情发生过几次之后，厌恶欺骗自然也就成为共识乃至本性了，其实，当初我们为什么厌恶地球文明，认为最后必须将其消灭，也有这个原因在里面，因为这种陋习如果在三体文明内部传播开，对文明的生存极其不利。”科学执政官又提到一个当年的历史细节，“虽然最后其实还是污染了母星，只怕第二舰队的灭亡，也有这个原因在里面。”

“这个问题上其实你们当年的选择是对的，在地球上，当最后大家都不得不为了生存而学会欺骗的时候，游戏也是玩不下去的，也是会导致无止境的互相残杀的，只不过地球没有乱纪元来直接判文明死刑，所以杀到一定程度之后，相对而言资源多了人少了的时候，会有为了生存，为了文明的未来而重建秩序的努力，逐步把不愿意让这种悲剧再继续的人聚拢起来，从而扫平乱世结束这种乱局，然而实际往往也不得不以武力上的强弱支配结构作为暂时的解决方案，并不能真正根除，魔鬼只是暂时藏起来了，之后因为欲望之类的原因还会以腐败之类的形式重新渗透回来，并周期性的发作，这也是历史周期律的真面目之一。而且，地球文明和你们相比，一个很不利的地方在于，我们不能继承记忆，很容易有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事情，对历史教训形成共识更难更慢，往往必须折腾多个轮回。”艾AA立即就把这个问题和地球文明的历史对应起来了。

“而且更严重的问题是，冬眠，送大脑之类的行为，本质上不也是等效于‘脱水’吗？”云天明突然指出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艾AA也立即想到了，“又发现一个导致自我技术锁死的原因。这样看来，如果不在本性层面彻底反省，就算以欺骗之类的形式侥幸逃离母星控制，也不可能真正实现逃亡主义的最终目标。”

“没错，尤其是聚变，反物质引擎驱动的飞船，根本不可能不利用冬眠，脱水之类的形式来节约航程中的物资消耗，即使是光速飞船，在抵达目的地之后，新建家园的初期，也很有必要利用部分成员冬眠或脱水的形式，给新家园的建设争取时间，不过这样说来，只怕第二舰队就死在这个上了。”科学执政官将一张当年第一舰队飞船的内部照片显示在了大屏幕上，从中可以清楚的看到有大量成员处于脱水储存状态下。

“由此看来，宇宙其实也在淘汰欺骗者。事情很明显，欺骗者之间唯一可能存在秩序的状态，就是单方面强弱支配，完全基于武力的服从关系，而且即使这样也是不彻底的，因为上位支配者很难监控一切小动作，事实上这可能也是恶意文明唯一的内部结构形式，当然台面上可能有别的东西做掩护，但实质上一切都必须用武力兜底。然而，这个体系畏惧一切能打破单方面武力支配的东西也是显而易见的，偏偏逃亡主义就是这种东西，而且很多其他的关键科技也都是，而欺骗者之间，如果形不成单方面的支配体系，又不肯放弃欺骗的想法，最后又都不肯被欺骗当然就不可避免的大打出手啦，而且这种矛盾本质上是不可能调和的，生存也不允许调和——显然生存的要求只能是放弃欺骗，最后在科技毁灭性极大的高技术背景下发生这样的灾难，当然也就自我毁灭啦。”云天明又大胆的把这个思路再扩展了一步，“而从这些欺骗者的行为模式，进而还可以得知，知道自己是恶意者——知道对方一旦看清自己本性之后，无论对方原本是善意还是恶意，都必须消灭自己——最终必须消灭自己所遇到的一切其他文明，无论是外部遇到的，还是从自己内部冒出来的，尤其是内部冒出来的，因为内部冒出来的从一开始就明确知道自己是恶意者。这就是恶意文明，黑暗猎手的思维模式。”

"可惜我们的案例太少了，三体第二舰队确实可以作为文明自我毁灭的一个实例，但我们在细节层面上却一无所知，甚至毁灭的原因都只是猜测，这就和三体文明难以发展治疗地球人类的医学是一个道理，宇宙社会学同样需要接触大量的文明才能真正成熟啊，否则很多东西只怕永远都只能是假说。"艾AA又提出了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

"没错，这是一个恶意文明永远不可能成功发展的学科，但关键问题就是，去哪里找合适的研究对象，我们不可能在宇宙中大海捞针一样的搜索，更不用说其他文明还知道隐藏自己，不那么好搜索，而且碰到了恶意文明还会开打。"科学执政官立即指出了最大的实际困难，"理论上那个四维水洼就是我们想到的最理想状况，可惜我们直到现在都没找到第二个。"

"……"艾AA沉默了一阵，"假如我们获得了能从黑域里出去的技术，那我们不就有能力探索其他的黑域里是否存在选择了通过这种方式表达‘安全声明‘的文明了吗？这应该也是一条路。"

"你知道为什么当时我们不肯更详细的解释这个问题吗？"科学执政官指了指窗外的天空，"因为这也是一条对弱小恶意文明具有极大诱惑力的绝路。如果我们说得太深，这个选项绝对会成为当时地球文明的第一选择。"

"绝路？也就是说，如果我们不能从黑域里挣脱，我们也会走上这条绝路？"艾AA大吃一惊。

"没错。因为在这种条件下，那个第二公理就彻底不可打破了。"云天明微微一笑，"无论是资源还是技术，都被设置了绝对的上限，而且不存在外界，也没有防范外界灾难或入侵的发展需要，这样的文明，顶层唯一要担心的就是对内支配出问题，唯一要做的就是确保对彻底不可能再增加的资源的绝对支配，而因为无论资源还是技术都绝对不可能再增加，这样的文明内部博弈有鲜明而彻底的零和性质。可以确定的是，无论黑域内的资源量多大，它都会很快变成地狱，绝不会是什么天堂。其实，即使没被关黑域，只要选择了自我技术锁死和禁止逃亡主义，结论不变。"

"文明前进的道路上，到处都是陷阱啊……等等，我们不是也掉进黑域了吗，为什么这些问题到现在还没在我们身上暴露出来？"艾AA立即指出了这个问题的严重性，毕竟自己现在也在黑域里。

"没错，我们不幸掉进了这个陷阱，那你说，我们是应该团结起来研究如何脱身如何自救呢，还是为抢夺这颗星球绝对有限的资源而自相残杀争夺绝对的支配地位呢？你其实第一天就给了我们答案。"科学执政官在大屏幕上打了一个地球文明常用的笑脸表情，"毕竟如果没有通过进步打破资源上限的可能，就算你是杀到最后唯一的幸存者，你也终究还是要死的，这才是那个所谓第二公理的破绽所在，因为它如果真的无懈可击，那么最后一切都没有意义了，即使是那个所谓的最后胜利者，其实结局也是死，而在超膜尺度上，等于一切都没发生过没存在过。而生存真正的要求，毫无疑问，是挑战，突破这个困局。"

"不过到黑域里去找其他文明，可能是一条捷径，当然，最好是形成不太久的黑域，这样还可能遇到还活着的文明。"云天明至少确认了艾AA的这个思路还是有可能行得通的。

"如果这次真的能成功，我们真的必须感谢你，如果不是当时你说了那句话，我们可能就因为绝望，真的陷进去了。现在至少我们还在和命运做抗争。"科学执政官这次打出了一个竖起大拇指的表情符号，"刚刚收到报告，智子化电子的生产，由于需要的框架相对小，明天就能开始，而且我们做了一点技术改进，因为我们拥有智子，所以我们采用了和地球文明不同的设计方案，直接通过智子给智子化电子提供能源和指令，如果一切顺利，明天晚上我们能弄出第一批智子化的氢原子，而智子化的中子预计要到后天，因为对撞用的智子需要按照新的设计来生产。"

"技术模块重组的威力开始体现了啊，因为地球文明直到最后都没能成功生产智子，这一步无论如何也是做不到的。"艾AA没想到就在这短短的几天时间里，技术真的开始进步了。

"如果我们没拿到地球文明最后的技术资料，我们只怕也永远做不到这件事情，因为我们很难下这种不惜一切代价冒暴露的风险冲击更高层次基础理论的决心，而且恰恰因为我们的智子很‘完美’，我们缺乏去搞这种不完备的电子的动力。"科学执政官显然对这个成果也很满意，"明天我们就看看，智子化的原子，可以用来做什么。"

进入黑域后的第八天早上，艾AA看到，就和地球上每周一一样，虫子号飞船上的三体科学家们在吃完早饭之后纷纷走上了自己的工作岗位。大屏幕上显示出了周末两天时间里，复制机器及其建造的机器人，在程序的控制下已经完成了哪些任务，正在执行哪些任务。

“工业级3D打印设备数量，一百万台，已经完成，停止复制。”

“机器人数量，一千万台，已经完成，停止生产。”

“所需资源开采量，完成任务进度的40%，继续开采。”

“资源冶炼设备，完成，满负荷运作中。”

“大型设备装配车间，完成，满负荷运作中。”

“大气层内飞行器，五千架达成，停止生产。”

“强互作用力框架零件生产设备，完成，满负荷运作中。”

“地基桩基础，完成。”

……

“上周四晚上开始的，三天就到这种程度了？而且是在黑域内部，普通电子计算机和量子计算机无法正常工作的条件下？“艾AA虽然之前就知道会是这样的进度，但实际看到还是受到了极大的冲击，“虽然我知道指数是魔鬼，但这样的生产力也太厉害了，虽然我知道你们的人工智能水平很高，但之前真没想到，一艘飞船真的有能力独立开发改造一颗行星。”

“每天增殖一百倍，三天就是一百万。而且，假如一艘飞船没有能力独立开发改造一颗行星，难道还要等母星用几百年的时间送设备送零件过来吗？光年尺度上是绝对不可能发现什么东西没带再回去取的。”云天明微微一笑。

“最具冲击性视觉效果的还是今天，包裹整个星球的大框架，开始组装。”科学执政官在大屏幕上播放了施工现场的画面，银色的巨大柱子组成的框架拔地而起，无数的机器人将一段一段长达几百到一千多米不等的纯银色零件运来，开启背后的推进器飞上天空，把零件安装在框架顶端，如此循环往复。艾AA一眼就看出来了，那正是水滴的纯银色，只有强互作用力材料才有这样的反射。

“真可惜，还得隔离，不能去现场看了。”艾AA懊恼的拍了拍星环号飞船的舱门。

“可以去，我们已经做好了准备工作。”医学专家拿出两套和地球文明航天服很类似的全封闭衣服，“星环号飞船有太空出舱用的隔离气密舱，你们穿上航天服之后，按照和太空行走类似的流程出舱，相关设备我们已经进行了修复以适应低光速环境下的工作需要，我们还在舱门外安装了消毒舱，消毒之后你们就可以自由活动了。”

“我还想参观一下你们的飞船，可以吗？”艾AA想看的东西当然不只是智子的建造工程。

“没问题。”科学执政官很干脆的同意了，“另外这颗行星上面的很多地方也值得一看，毕竟是一颗原生态生命行星，此前未知的好东西多得是，我们只是做了初步探索和资源调查。我估计你们被隔离了一周也该感觉闷了。”

“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当年你们造智子的时候，整个三体行星都被包裹，表面温度极度降低，三体文明大部分社会成员都脱水应对严寒，然而，本地生命怕是受不了这样吧……”艾AA突然想到了一个实际问题，“毕竟物种资源也是很宝贵的，如果可能的话……我们还是尽量别搞本地物种大灭绝什么的。”

“确实，我们考虑不周，之前没遇到过这种问题，疏忽了，程序里没考虑保护本地生态。增加一项生产任务，框架完工后，内侧安装足够大功率照明加热设备，在大批量生产智子时开启，保持星球表面温度宜居。”科学执政官很坦率的承认了自己考虑不周，“这个问题提的非常好，本地生态的科学价值不应当低估，更不应该因为我们的疏忽而被毁灭，所以想到问题一定要大胆提出来，别怕被笑话，先进文明也有不懂的东西，我们之前确实从来没在有生命星球上套过智子建造大框架，万幸你提前两天想到了，否则两天之后才发现就有点棘手了。”

“加热整颗行星……我估计这种想法直接就能把地球文明的很多成员搞疯掉的，就为了环保这也有点太‘土豪’了吧。”艾AA忍不住想吐槽了，她很清楚这句话说出来容易，实际做起来要消耗的能源是个天文数字。

“我们之所以能走到今天，很大程度上是靠基因技术的进步，然而，基因技术最需要的，就是物种资源，一个全新的生态系统，能提供多少有价值的新基因，有多少可能改变我们的工业流程，如果我们轻率的把它毁了，我们就永远不可能知道了。就连那颗害死我们大部分成员的原生行星，之后都给我们提供了大量有价值的基因，极大的帮助了我们的工业体系重建。从这种意义上讲，黑暗猎手轻率的摧毁生命行星，根本就是暴殄天物。”科学执政官解释了这种价值观差异的产生原因，“恰恰是科技水平真正高超的文明，更看重生命，生态，文明的科学价值，而不是资源价值。当然，如果我们真的出不去了，我们可能最后也会堕落成为了资源价值无视本地生命死活的状况，但如果有宇宙中无数颗无生命星球可以提供资源，那么，对于有生命星球乃至落后文明，我们当然可以，也当然应该，采取另一种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