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哲学入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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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观没有标准定义,但我们可以这样描述它:“世界观”是一个观点体系,其中不同观点如同拼图的一块块拼板一样相互联结。也就是说,世界观并不是一些分离、独立、不相关的观点的集合,而是一个不同观点相互交织、相互关联、相互联结的体系。
“举例是理解的试金石”,我们就拿亚里士多德的世界观来讲吧。
注意,“亚里士多德的世界观”和“亚里士多德世界观”不是同一个东西,前者指的是亚里士多德本人的观点集合,而后者指亚里士多德去世后,西方主流文化共享的一系列观点,而这些观点以亚里士多德的观点为基础。
亚里士多德的观点:
1.地球是宇宙中心。
2.地球是静止的。
3.地球之外的天体都围绕地球运转。
4.月下区(地球和月球之间)有四种基本元素,即土、水、气和火。
5.月上区(月亮以外)由第五种基本元素构成,第五种基本元素就是以太。
6.每种基本元素都有自己的基本性质,它决定了元素的表现特征。
7.元素的基本性质都由运动趋势表现。
8.土元素有向宇宙中心运动的天然趋势。
9.水元素也有靠近宇宙中心的趋势,但比土元素的弱。
10.气元素天然地向土和水以上、火以下的区域运动。
11.火元素有远离宇宙中心的趋势。
12.以太有绕宇宙中心做匀速圆周运动的天然趋势。
13.在月下区,任何物体都趋于静止。它们或处于其在宇宙的自然位置,或受到其他东西的阻挡。
14.静止的物体会保持静止,除非它被别的运动的物体推动。
15.......
注意,亚里士多德的观点集合并不是随意拼凑出来的,他有足够的理由。当然,现在我们几乎能证明他每一个观点都是不对的。但在当时,这些观点并不幼稚,每一条都很有道理,都有许多的生活经验支撑着。
我们先别管对错,来分析一下亚里士多德的观点集合。这些观点组成了一个相互关联、环环相扣的观点体系。举个例子,我们去超市购物会列一条清单,清单上的的商品之间是互不关联的,而亚里士多德的观点集合并不是一条杂乱无章的购物清单。想象一下,观点集合是一幅拼图,每块拼图都是一个观点。世界观就像拼图一样,一块拼板和它旁边的拼板相互咬合,旁边的拼板又和旁边的旁边的拼板咬合,以此类推。所有拼板都是相互关联的,最后我们可以得到一个体系,体系内的每个部分相互拼合,形成了一个内部相互关联、具有稳定性和一致性的整体。
举例是理解的试金石。“地球是宇宙中心”的观点与“土元素有向宇宙中心运动的趋势”的观点相互关联,毕竟地球本身主要由土元素构成。
有个地方值得注意,在一幅拼图中,拼板也分核心拼板和外围拼板。要是想拿别的拼板来替换核心拼板,那很可能得把整幅拼图都换掉才行。相比之下,外围拼板可以在不怎么影响其他拼板的情况下进行替换。
同理,亚里士多德的观点中也分核心观点和外围观点,后者可以在不对整体世界观进行大幅改动的情况下进行替换。举个例子,在亚里士多德的时代,由于当时的技术水平只能分辨出五大行星,所以他就以为宇宙里只有五大行星。某天出现了存在第六大行星的证据,亚里士多德也能轻松地接纳这个观点,而不需要对他的整个观点体系进行重大调整。
在亚里士多德的观点体系里,“地球是宇宙中心”“地球是静止的”这两个观点是核心观点。它们是核心观点的原因并不是亚里士多德对此深信不疑,而是它们像拼图中心的拼板,要替换它们就得改变相关观点,而这最终会导致整个观点体系的调整。
要是用“太阳是宇宙中心”的观点替换“地球是宇宙中心”的观点,我们就会发现它并不能与拼图的其它部分拼合在一起。比如说,主要由土元素和水元素构成的大重量物体应该往太阳跑,但事实并不是这样子的。为了符合生活经验,大量相互关联的其他观点也得改变,这和建立一个全新的观点拼图并没有什么区别。
到目前为止,我们讨论了亚里士多德本人的观点。你可能会觉得世界观指的是某个人的观点拼图。没错,就是这样子的。我们每个人的观点体系和其他人的相比,多少都会有些不同。也就是说,我们之间的世界观总是存在细微的差异。
如果人们的观点都是有道理的,那我们似乎会有某些证据来支撑我们的观点。
比如,你很可能不认同亚里士多德的观点,觉得地球不是宇宙中心。或者缩小范围,地球不是太阳系中心而太阳才是太阳系的中心,地球和太阳系里的其他行星都围绕着太阳运转。冒昧地说,我对你是否有支撑这一观点的证据表示怀疑。
你能找到证明“地球围绕太阳运转”的直接证据么?直接证据就是指,当我在骑自行车的时候,能真切地感受到微风拂面,能看到周围的物体都在退后,等等。我有直接证据证明我骑车时在运动。你有这样的直接证据来证明“地球围绕太阳运转”吗?
或许你找不到这样的直接证据,但你可能会有其他证据能与你的观点相符合,比如你的老师讲过,在某本书上看过......也就是说,你之所以会认为地球围绕太阳旋转,主要是因为这个观点可以和你的其他观点相符合,而相反的观点则不能放到这个拼图里。换句话说,你用来支撑这个观点的证据与你的观点拼图紧密相联,也就是与你的世界观紧密相联。
你可能会说:“就算我没有直接证据证明地球围绕太阳运转,你也不能说我的观点是不合理的,因为天文学家肯定有这样的直接证据。”
实际上,即使是天文学家也没有这样的直接证据。我并不是说没有很好的证据能支撑“地球围绕太阳运转”的观点,好的证据是存在的,但它们并没有人们所认为的那么直接。
我们从小就开始接受牛顿世界观。当谈到牛顿世界观时,所提到的观点似乎都成了常识。但你想想,你所认为的常识真的就是常识吗?你看,地球貌似并不是围绕太阳运转的。往窗外看,地球看起来就是静止的。生活中,运动的物体最终总会停下,这和牛顿世界观中“运动的物体趋向于保持运动”的观点又不太符合。
在你学习牛顿第一定律的“物体在不受力的情况下将保持静止或匀速直线运动”和牛二特例“物体在受力但合力为0的情况下将保持静止或匀速直线运动”的观点之前,你能想象得到吗?你能自己得出牛一牛二吗?它们真的是常识吗?很有可能,你甚至连“力”的概念都没有。
先入为主,因为我们在先前所接受的教育中就学习到了这个观点,所以我们会把这个观点当作一个显而易见的真理。
虽然我们都认同牛顿世界观的大部分观点,但它们并不是单纯地通过常识就能得到的。我们之所以会很自然地觉得它们是正确的,那是因为我们成长于牛顿世界观的环境。如果我们从小接受的是亚里士多德世界观,那么我们也会觉得亚里士多德世界观是常识。
从任何一个世界观自身的角度来看,这一世界观的观点都很自然是正确的。所以,像“我们的基本观点看起来是正确的、看起来是常识性的、看起来显然是对的”这类事实,都不是好的证据,不能证明这些观点是正确的。
毫无疑问,亚里士多德世界观被证明是严重错误的。地球不是宇宙中心,物体的运动特征不是由其内在的“基本性质”决定的,等等。现在我们所认为的宇宙,与亚里士多德世界观的宇宙完全不同。这些观点虽然不正确,但还是组成了具有一致性的观点体系,并且在近两千年的时间里被人们当作常识。
我们的观点体系也具有一致性,也显然是常识。那我们的世界观有没有可能也会被证明是错误的呢?
有个流传广泛的说法:事实的累积是一个直接的过程,而科学的主要目的是提供正确的理论来解释这些事实。其实它误解了事实、真理以及两者与科学的关系,而这些问题往往都比人们朴素认为的要更加错综复杂。
“地球围绕太阳运转”的观点是我们的世界观的一部分,我们认为这个观点是真的,而认为“太阳围绕地球运转”的观点是假的。然而,秉持亚里士多德世界观的人们却有着相反的判断。我们的观点和他们的观点相比,到底有什么不同呢?如果我们的观点确实是真的,而亚里士多德世界观的观点确实是假的,那又是什么决定了一个观点为真,而另一个观点为假呢?
对于这个问题,通常的答案是“事实是使一个观点为真的因素”。举个例子,你曾听过不少证明“地球围绕太阳运转”的事实,而这些事实决定了这个观点是真的。有趣的是,事实和真理往往是循环定义的,也就是说,它们的定义依赖于彼此。人们在被问到“什么是真理”的时候,总是会回答“被证实的或者不存在争议的事实”;而被问到“什么是事实”的时候,又会说“被认为为真的事物就是事实”。
插入一段故事。我高中上体育课前由于练字过于专心,迟到了一分钟。体育老师问询,我如实回答。他很愤怒,问我为何糊弄他,我无奈地回答这就是事实。他又问什么是事实?我陷入了沉思,说了句:“事实,就是详细的细节”。这一幕至今仍然历历在目。
言归正传。这样的循环定义对我们关心的问题并没有帮助。什么是真理而什么又是事实?事实性观点和非事实性观点的区别在哪?是什么决定了哪些观点是真的,而另一些观点却是假的?
人们经常会把上面提到的问题,也就是关于真理的中心问题,和关于真理的认知论问题搞混。一般来说,认知论是关于知识的学说,是哲学的一个分支,关于真理的一个核心认知论问题是“我们通过什么方式知道了哪些观点是真的?”。认知论问题虽然很重要,但不是我们目前所关心的。
实际上,我们有很多关于真理的理论,它们大概可以分为两类:真理符合论和真理融贯论。
根据真理符合论,决定一个观点为真的因素是这个观点与现实相符合,而决定一个观点为假的因素是这个观点没能与现实相符合。
举例是理解的试金石。如果“地球围绕太阳运转”是真的,那么决定这个观点为真的是“在现实中,地球确实围绕太阳运转”。也就是说,决定这个观点为真的因素是这个观点与事物的真实情况相符合。同样地,如果“太阳围绕地球运转”是假的,那么这个观点为假的原因是它与现实不符。
在上面的例子里,“现实”不是指你和我所认为的现实。你和我所认为的现实通常都不会对现实本来的样子产生影响。这里的现实指的是“真的”现实,这样的现实是完全客观的。它独立于我们,不取决于大多数人是如何认为的。
根据真理融贯论,决定一个观点为真的因素是它与其他观点连贯一致或者紧密关联。
以我所秉持的“地球围绕太阳运转”的观点为例子。我相信教材,而它明确地告诉我“地球确实围绕太阳运转”。我相信天文教授,而他们也告诉我“地球是围绕太阳运转的”。总的来说,我所秉持的“地球围绕太阳运转”的观点与其他观点相一致,根据真理融贯论,这样的一致性就是决定一个观点为真的因素。
同样,我们也可以用拼图来比喻真理融贯论,一个真的观点就像拼图里的一块拼板。也就是说,如果某个观点可以与整个观点拼图拼合在一起,那么这个观点就是真的。一个假的观点不能与整个拼图拼合。根据真理融贯论,决定一个观点为真的因素是它可以融入一个整体的观点集合,而决定一个观点为假的因素则是它不能融入一个整体的观点集合。
融贯论是一种理论类型,其中还有很多具体的理论。不同的融贯论之间,主要差异在于把谁的观点放在观点拼图里。
如果我们关注的是某个人的观点,那这就是个人主义融贯论。根据个人主义融贯论,一个观点如果能够与喵尼斯公主的其他观点相一致,那么这个观点对喵尼斯来说就是真的。
如果我们关心的是某个群体的观点集合,那这就是团体融贯论。特别地,如果某个科学相关的观点能与科学家这个群体的观点集合拼合在一起,那么这个观点就是真的。我们姑且称之为“以科学为基础的融贯论”,它是团体融贯论的其中一种。
虽然个人主义融贯论和以科学为基础的融贯论都属于真理融贯论,但它们是截然不同的。举个例子,猫布先生的观点主要来自对某些宗教经文严格的字面解读,他坚定不移地相信月亮和地球的距离大于太阳和地球的距离,同时月亮上有人居住并且经常举办狂欢派对,而我们想的不会和猫布想的一样。有趣的是,对宗教经文的字面解读总是会带来很神奇的观点,比如地平说和地心说。
尽管猫布的观点拼图和我的完全不同,但其形成了一个能完美拼合的观点体系,因此根据个人主义融贯论,猫布关于月亮的观点就是真的。也许你不能理解猫布的想法,实际上,他关于月亮的观点对他来说就像你的观点对你来说一样是真的。当然,根据以科学为基础的融贯论,猫布关于月亮的观点是假的。
乍一看某些符合论似乎才是正确的,事实上它们仍然面临了一些难题,主要关于观点和现实的关系。
我们先来讨论一下知觉表征论,它的核心是:感官为我们提供了外部世界各种物体的表征,以视觉为例,这些表征就是我们看到的画面。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其实这个观点有些有趣的推论,其中最重要的一个是这个观点意味着在某种意义上,我们每个人都是与这个世界隔绝的。更具体地说,我们没有办法确定自身感官所提供的表征是否准确。
接下来,我要用两种方法解释“如果直觉表征论是正确的,为什么我们无法确定自身感官所提供的表征是否准确”。第一种解释关注我们如何评估表征的准确性,第二种解释涉及“《全面回忆》情景”。
2.3.1 评估表征的准确性
假如我们面前有个表征,比如一张小姐姐的照片,要判断这张照片的准确性的最直接的方法就是亲自见她一面,拿照片和现实中的她对比一下。同样,面对微信朋友圈的凡尔赛文学(自说自话、明贬暗褒,目的在于炫耀),你也可以去对比一下他的图文和他的日常生活。
要评估表征的准确性,归根结底我们需要把表征和表征所代表的事物进行对比,比如拿小姐姐的照片和她本人对比一下。
然而,我们却不能真的做到把事物的视觉表征与真正的事物进行对比,因为我们无法从自己的意识经验中走出来,不能对比自己意识经验里的东西和让我们产生这个意识经验的东西,因此也就无法评估事物的视觉表征是否准确。
当然,我们在评估视觉表征的准确性的时候,需要把表征和其所表征的事物进行对比,而不是与其他表征对比。要是你拿视觉表征去和触觉表征或者嗅觉表征对比,这并不能评估视觉表征的准确性。也就是说,你对比B站唱见的的照片和她们的翻唱作品,这对你评估视觉表征的准确性并没有任何帮助。
这个推论说明,我们根本没法评估感官给我们提供的表征是否准确。或者说,我们不能确定现实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2.3.2 《全面回忆》情景
《全面回忆》是一部科幻电影,电影中想旅行但生活穷困的人们有另一个选择,那就是把旅行体验植入大脑。这些体验来自于特别真实的虚拟现实,人们无法区分它们和现实事物。另一部主题相似的电影是《黑客帝国》,电影中的想法并不是好莱坞首先提出的,早在15世纪笛卡尔就深入地探讨这个想法。
假设你生活在24世纪,而你是一位历史学家并研究21世纪早期的历史。你打算通过《全面回忆》情景来体验在21世纪早期是什么样子的。你在其中看一篇那个年代就有的关于科学哲学的文章。你现在的体验,也就是这些文字以及周围的环境,都可能是《全面回忆》情景的一部分。而且如果真的是这样,你根本就无法得知自己是不是身处于这样的一个情景中。
我们虽然都认为自己的体验来源于“正常”的现实,但并不能确认这些体验真的不是来自《全面回忆》情景的。也就是说,我们无法确定现实真正的样子。
请别误解,我并不是说现实和我们认识的完全不一样,只是说我们无法确定现实真正的样子。如果我们无法确定现实真正的样子的话,那么随之而来的问题是:如果真理符合论是正确的,我们就永远无法确定一个观点是否是真的,至少无法确认关于外部世界的一个观点是否是真的。当然,这并不是说真理符合论就是错的或者不可接受的。
回顾一下个人主义融贯论,如果一个观点可以与某个人的观点集合拼合在一起,那这个观点对他来说就是真的,如果不能拼合在一起,那就是假的。对猫布先生来说是真的观点,对我来说却不一定是真的。没有单独存在的真理,真理都是相对于个体而言的。
有个地方值得注意,在个人主义融贯论里没有“更真”或“更假”的真理,猫布的观点为真的程度和我的观点为真的程度是一样的。根据个人主义融贯论,没有办法说明我的观点比猫布的观点更真。
总之,个人主义融贯论是一种极端的“一切皆有可能”的相对主义。虽然不能开地图炮,认为个人主义融贯论都是错的,但是这么强的相对性视角实在是让人难以接受。
再来看团体融贯论,如果一个观点可以与某个群体整体的观点集合拼合在一起,那么这个观点就是真的。当然,具体指的是哪个群体,这决定于所涉及的融贯论版本。
团体融贯论主要的问题是:
1.没有考虑一个群体秉持错误观点的可能性。
2.没有办法确定哪些人才能算作群体的成员。
3.对任何一个群体来说,都不存在一个由整个群体共同秉持的、具有一致性的观点集合。
对于第一个问题,我们拿个例子来讲。如果某个群体的成员都确信猫布先生是有罪的,那么就算猫布没有犯罪,他也会被这个群体认为是有罪的。根据团体融贯论,这个群体的“猫布有罪”的观点是真的,而错误的是没有犯罪的猫布的“猫布无罪”的观点。在这里,群体成员所共同秉持的观点居然与事实相反,是不是有点意思?
对于第二个问题,群体范围很难确定。以“科学家”这个群体的团体融贯论为例,什么人才算得上是科学家?猫布的兴趣在高能物理,并且发过7篇PRL。毫无疑问,他是世界顶尖的学者,但他仍然秉持“太阳围绕地球运转”的观点,他还能算作科学家吗?
补充一下,PRL 全称 Physical Review Letters,是 APS(美国物理学会)期刊的顶刊。另外,在高能物理方向7篇 PRL 是绝对的大佬,起码长江以上。如果是凝聚态方向,虽然还是很强,但没有那么令人震惊。当然,不能否认他仍是一流的学者。Anyway,这不是我们这里关注的重点。
我们到底要不要把猫布也算作“科学家”?通常来说,不存在一个清晰的标准来确定某人是否应该算作某个群体的成员。也就是说,群体的边界往往是模糊的,要想准确地界定一个群体的成员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对于第三个问题,来看一个例子。这种情况很常见:群体中的一位成员秉持一种观点,而另一位成员却持有相反的观点。然而,当一个群体的成员并没有秉持一致的观点时,他们就没有一致的观点拼图,这个群体的融贯论也就不能很好地界定。
总结一下,个人主义融贯论会陷入一种让人无法接受的相对主义。而团体融贯论虽然避免了相对主义的问题,但同时又遇到了别的问题。所以,无论是真理符合论还是真理融贯论,对关于真理的核心问题,都无法提供一个让人完全满意的答案。
笛卡尔坚持认为是形而上学第一原理的“我思故我在”,在拉丁语中是 cogito, ergo sum,英语译作 I think, therefore I am。
在前面我们讨论了关于知觉的问题,大多数人都认为知觉表征论是对知觉工作机制的常识性描述。如果这个理论是正确的,那我们就无法确定现实真正的样子。有了这个结论,我们可以问:“是否存在我们可以完全确定的事物?”
在《第一哲学沉思录》中,笛卡尔想找到一个绝对确定的、可以在其之上进行知识构建的基础。也就是说,笛卡尔想找到一个或几个自己感到可以完全确定的观点,然后在这个确定的基础之上,严谨地构建出其他全部知识,建立一个公理化体系。
笛卡尔假设存在一个非常强大的“邪恶骗子”,可以把思想和知觉直接植入我们的大脑。如果在这种情况还能找到自己完全确定的观点,那这个观点就是这位中二青年想要的观点。我们大部分的观点都经不起这个测试,比如“我眼前有一篇文章”的观点。甚至,“我有一个身体”的观点也经不起这个测试。是不是有点“缸中之脑”的内味了?
那有没有观点能通过这个测试呢?是否存在一个可以让我们感到完全确定的观点?笛卡尔认为他找到了,就是“我思,故我在”。
事实上,在《沉思录》中并没有出现“我思,故我在”的说法,但笛卡尔确实在其他著作中提过。他在《沉思录》中写的是:每当他想到“我是,我存在”这句话时都觉得这句话一定是真的。换句话说,笛卡尔认为“我至少作为一个思维主体存在”的观点是可以完全确定的。可以想象,在想到“我是,我存在”时,笛卡尔一定是在思考,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想到这句话。
笛卡尔虽然找到了可以完全确定的观点,但发现它们实在是太少了。而且后来被证明,这些观点所构成的基础太小了,人们无法在其上进行知识构建,无法建立笛卡尔的公理化体系。
我们简单地讨论了关于真理的主要理论,并解释了它们以及围绕在真理周围的命题都是存在各种问题的。我曾提到过一个普遍的观点:科学的目标是创造新的理论来描述相当直接、明确的事实。现在我们必须明确的是,不能把科学、科学史和科学哲学,都简单地看作体现“科学的目的是不断创造出更多真观点和真理论的集合”的过程。事实上,这些命题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毫无疑问,事实与科学紧密相联,人们认为科学应该描述事实,然而“事实”这个概念比人们所认为的要更加复杂、更加微妙。
举例是理解的试金石。考虑这样的情景:你坐在书桌前,把一支铅笔放到桌上。“在你面前的书桌上有一支铅笔”就是你所能找到的关于事实的一个明确范例。你可以看到、碰到这支铅笔,可以听到铅笔敲桌子的声音,可以闻到铅笔那木头的清香。甚至,你还可以尝一尝这只可爱的铅笔。对于“书桌上有一支铅笔”这个事实,你有直接明确、由观察得来的证据。
这一类以观察为基础的事实就是经验事实。但至于哪些事实可以算作经验事实,并没有一个清晰的标准。同时,我们也不能完全确定现实就是我们所感受到的样子。考虑到这个因素,你就不能完全确定你面前的书桌上有一支铅笔。不过在这个例子里,因为你有最直接明确的证据,所以如果有某个事实可以算作经验事实的话,那么“在你面前的书桌上有一支铅笔”一定就是那个事实。总的来说,这一类由直接明确的、经观察得来的证据支撑的事实就是经验事实最明显的例子。
现在拿起两支铅笔中的一支放到书桌的抽屉里,然后关上抽屉,这样你就看不到、摸不到也感受不到这支铅笔了。通常你会觉得,就算自己感受不到,但那支铅笔还在那里。也就是说,你认为“抽屉里有一支铅笔”是一个事实。
请思考一下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请注意,你认为“抽屉里有一支铅笔”的原因,与认为“书桌上有一支铅笔”的原因是不同的。你关于书桌上铅笔的观点是基于直接的、经过观察得来的证据,而“抽屉里有一支铅笔”的观点不可能基于任何直接的、经过观察得来的证据。毕竟,你无法看到、摸到或观察到抽屉里的那支铅笔,所以关于这个观点,你不可能有直接的、经过观察得来的证据。那么,你为什么如此坚定地认为抽屉里有一支铅笔呢?
你之所以会这么认为,是源于你看待世界的方式。一般来说,我们对世界有一个判断,那就是“组成世界的大部分物体都是稳定的,即使在没有被观察到的时候,也依然保持存在”。对此我们深信不疑,而这正是我们认为抽屉里有一支铅笔的原因。
所以,我们认为“书桌上有一支铅笔”与认为“抽屉里有一支铅笔”的原因是有实质性的区别的。前者基于直接的、经过观察得来的证据,而后者主要源于我们对世界所秉持的看法。
但是这与科学哲学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知道,一个科学理论必须尊重相关事实。有趣的是,当我们在看待科学史的各个理论与其所需要尊重的事实时,会发现某些事实虽然被人们认为是比较明确的经验事实,但在实际上却更依赖于人们对世界的哲学性/概念性判断。
举个例子,从亚里士多德到大胆的开普勒的这段历史长河中,人们普遍相信行星和其他天体都做匀速圆周运动。但是我们现有的理论说的并不是这样,行星应该以太阳为焦点沿椭圆轨道运动,并且有个速率分布,在轨道不同地方的速度是不一样的。所以,“匀速圆周运动事实”的观点被证明是错的。虽然在我们这个时代,“匀速圆周运动事实”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在以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它似乎被人们看成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这一类事实,或者说人们深信不疑的一些观点,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我们对世界的哲学性/概念性认识,也就是“哲学性/概念性事实”。
重点是,一类是经验事实,另一类是哲学性/概念性事实,它们之间的界限并不是绝对分明的。换句话说,大部分观点都不能简单归为经验事实或者哲学性/概念性事实。相反,大多数观点的既涉及通过观察得来的经验性的证据,又涉及我们对世界更概括性的认识。
用连续统的概念可以更好地理解。在连续统的一段是最明显的经验事实,比如“书桌上有一支铅笔”。而在连续统的另一端是最清晰的哲学性/概念性事实,比如“天体做匀速圆周运动”的观点。我们把大部分自己秉持的观点都当作事实,而这些事实在连续统中处于最明确的经验事实和最明确的哲学性/概念性事实之间。也就是说,我们秉持这些观点的原因,一方面是经过观察得来的经验性的证据,另一方面是这些观点能与我们的整体观点拼图拼合在一起。
实际上曾经有不少观点,人们原来以为它们是显而易见的经验事实,但后来却发现它们只是哲学性/概念性“事实”,而且还是错的。
在科学领域有两种常见的逻辑推理模式,它们分别是证实推理和不证实推理。
爱因斯坦的广义相对论在刚提出时颇有争议,与人们广泛接受的其它理论有些冲突。
广相可以得出别的理论无法给出的预言,比如它说应该存在引力波。按理来说,我们应该能观测到引力波。然后LIGO证明了确实有引力波,同时这个预言也被当成证据来支撑广相。值得注意,爱因斯坦的理论做出了正确的预言,而这是别的理论做不到的。
这样的推理模式在科学中很常见。当我们根据某个理论得出某些预言,而这些预言又被证明是正确的,它们就提供了证据来证明这个理论的正确性。
这个推理过程的示意图:
如果 T,那么得出 O
O 是正确的
所以 T 非常有可能是正确的
曾经有两位科学家声称发现了一种可以实现低温核聚变的方式,也就是说,他们找到了一种冷聚变的打开方式。冷聚变理论颇具争议,人们普遍认为超高温是核聚变的条件之一。
一般来说,我们可以通过理论来得出某些预言。如果冷聚变理论是正确的,那么在冷聚变过程中会有大量的种子被释放出来。然而实际上并没有探测到这样的现象,这被当作证据来证明冷聚变理论不成立。
这样的的推理模式在科学中也很常见。当我们根据某个理论来提出预言,而这些预言又被证明是不正确的,那我们就会以此为证据来证明这一理论不成立。
这个推理过程的示意图:
如果 T,那么得出 O
O 是不正确的
所以 T 是不正确的
证实推理其实是一种归纳推理,而不证实推理是一种演绎推理。
你的中学老师可能曾经告诉你:“归纳推理是从特殊到一般,而演绎推理是从一般到特殊”。这个说法大概是对的,但它并不准确。
举例是理解的试金石。
喵尼斯的棋艺与黑嘉嘉旗鼓相当,而猫布在围棋上从来没有下赢过别人。这次下棋,猫布也没有多大进步。考虑到这些因素,猫布基本不可能下赢喵尼斯。
上面的例子是一个归纳推理的论证过程。考虑到论证过程的前提条件,其结论应该是合理的。然而,就算所有前提条件和证据都是正确的,也仍然有可能得出错误的结论。虽然可能性很小,但猫布下赢喵尼斯的机会还是有的。
这就是归纳推理的特点:即使所有前提条件都是真的,所得出的结论却依然可能会错。
相比之下,在演绎推理时,如果所有前提条件都是真的,那么所得出的结论就一定是真的。
我们拿个例子来体会一下演绎推理。
某个人对伊恩竖起了中指。不管是谁对伊恩摆出这个国际通用手势,他都被称为友好人士。科特就是那个竖中指的人。所以科特是友好人士。
演绎推理与归纳推理很不一样。具体来说,如果论证过程的前提条件是真的,那么结论也是真的。这就是演绎推理的特点。
让我们回到证实推理和不证实推理的讨论中。证实推理是一种归纳推理,往往不能保证结论的正确性。也就是说,证实推理只能为某个理论提供支撑,就算有再多被证实的预言,也不能保证理论的正确性。
有些科学理论永远无法从严格意义上证明,其中部分原因就是证实推理模式的归纳推理性质。大多数科学理论从很大程度上说都是由归纳证据所支撑的,所以不管存在多少证实证据,这个理论也仍然有可能被证明是错的。
在正确性方面,科学理论都不可避免地面临质疑,但这并不是小瑕疵,也不是大缺陷。
注意,实际的理论所涉及的因素和推理在复杂性和相互交织程度上,比我们所讨论的要高得多。有些理论的预言看起来像是一个相当简单的观察结论,但实际观测时却并不简单。
比如,为了预言恒星光线出现弯折的点的位置需要进行一系列计算,为了进行这些计算就需要不少简化的假设,而这些假设严格来说都是不正确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些假设是错误的,但是不用这些假设,就不可能进行计算。
有趣的是,大多数熟悉观测的人都同意这些假设不会改变整体的观测结果,也就是说这次观测结果为爱因斯坦的理论提供了证实证据。
如果不能严格证明某个理论是正确的,那是不是至少能证明某些理论是错误的呢?你可能会认为不证实推理能证明某个理论是不正确的,可惜事实并没有那么简单。
当你在做“冷却法测金属的比热容”的实验时,老师给你一个铜、铁和铝样品,要你以铜为标准样品测铁和铝的比热容。你按照实验教材的指示操作,相信实验结果会与书上一致,在100°C时铁为0.110cal/°C、铝为0.230cal/°C。不幸的是,你测出铁是0.105cal/°C、铝是0.192cal/°C。
如果按照不证实推理的推理公式,我们有
如果测的样品是铁和铝,那么我应该测得与教材一致的比热容。
我测得的比热容与教材不一致。
所以 我测的样品不是铁和铝。
我相信,只要你是一个正常人,一般都不会轻易地得出“教材写错了”或“我测的不是铁和铝”的结论。相反,你更可能会去寻找自己没测准的原因。我们都知道,仅仅以少量的证据为基础就得出结论,这是一个很不明智的做法。
细致一点,我们有
如果待测样品是铁和铝,标准样品是铜且在100°C的比热容与教材一致,所有实验仪器都是正常工作的,保温瓶中的冰水混合物正好处于0°且保持不变,以及所有的其他因素都是正常的,那么我应该测得与教材一致的比热容。
我测得的比热容与教材不一致。
所以 待测样品不是铁和铝,或者标准样品不是铜,或者某个实验仪器出了差错,或者保温瓶内不是0°C,又或者某个其他因素不正常。
关键的是,前面那个示意图所表示的不证实推理模式过于简化。
更准确的示意图如下:
如果 T,且 ,,,...,,那么 O
O 是不正确的
所以 T 是不正确的,或者 是不正确的,或者 是不正确的,或者 是不正确的,......,或者 是不正确的。
在这个示意图中,、,..., 代表辅助假设。辅助假设很关键,如果没有它们,我们就得不到想要的观察结果。也就是说,如果我们有某个理论又有某种情况,而且所有隐含的辅助假设都正确,那我们就可以得到想要的结果。如果理论的预言被证明是不正确的,那很可能这个理论还是正确的,只是某些辅助假设错了而已。
还记得冷聚变理论吧?在冷聚变过程应该能观察到大量中子释放的现象,但实际上并没有观察到。然而,之所以预言能观察到这个现象,主要是因为一个辅助假设,那就是“冷聚变的过程与热聚变过程相似”。要是他们还想坚持冷聚变理论的话,就不得不放弃这个辅助假设。
现在我们遇到了一个问题:存在不证实证据时,是放弃某些辅助假设更合理,还是直接放弃整个理论更合理?如果是放弃某些辅助假设更合理的话,那在什么情况下才应该放弃整个理论呢?
奎因-迪昂论点是科学哲学中非常著名的一个观点,涉及一系列相互交织又颇有争议的命题。
奎因认为
1.我们的观点并不是单独面对“经验的裁判”的,而是作为一个整体。
2.通常不存在判断两个理论到底哪个才正确的“关键实验”。
3.非充分决定性,现有的数据往往不足以让人们找到唯一正确的理论。
当面对不证实证据时,总会涉及一些辅助假设。我们总是有可能放弃辅助假设,而不是放弃整个理论。
在我们进行验证某个假设的实验时,我们并不是真的只对单个假设进行验证,而是验证它的主要假设以及辅助假设。因此,我们通常所验证的,其实是一个观点集合。通常,一个假设不能被孤立地验证,相反,被验证的都是一系列观点。如果实验结果与预期不符,那么我们可以通过放弃或修改这一系列观点中的任意一个,来给这个理论续一秒。
回忆一下世界观的概念,它是个观点集合。在蜘蛛网似的观点集合中,对边缘观点的修改并不怎么影响中心观点,而中心观点的修改则会导致整个观点网络的变化。面对不证实证据时,比起修改中心观点,貌似修改边缘观点更合理。
虽然说面对不证实证据的是一个观点集合,但是它到底包含了多少观点呢?是我们整个观点集合吗?还是说只验证了整个观点集合中的一个相对较小的子集呢?
这个问题没有统一的答案。奎因激进地认为面对经验的裁判的是一个人的整个观点网络。如果面对与我们秉持的观点不符的证据,那么任何观点甚至核心观点都不能逃过被修改的命运。而迪昂比较保守,他觉得没有这么夸张。
关键实验指的是,当面对两个相互竞争的理论时,有可能设计出一个实验,使它们对实验结果的预言是相互矛盾的。也就是说,当两个理论的预言相互矛盾时,这个实验至少可以证明其中一个理论是错误的。
然而,如果面对不证实证据时总是可以放弃辅助假设,而不是放弃整个理论,那么关键实验似乎是不存在的。
总结一下,理论在面对不证实证据的时候,通常可以被保留。设计关键实验也几乎是不可能的。由于证实证据具有归纳推理的性质,我们做不到明确证明某个理论的正确性。简言之,很多相互竞争的理论,通常都可以与所有现有证据相吻合,很难说到底哪个才是“正确”的。
对此,我们一般会说:“根据现有数据,所有理论都是不充分确定的。”
不充分确定性通常被认为是奎因-迪昂论点的内容之一,其实对不充分确定的概念还可以有多种解读。比如:科学理论都是“社会构建”,或多或少都是由相关社区所发明的。相对于物质世界,科学理论与社会条件之间的联系更为紧密,而且反映的也是社会条件而不是物质世界。不存在唯一得到确认且客观的科学理论。
在这种观点中,科学理论是社会的反映,从“正确”这个词任何深层或客观的意义上来说,不能说一个理论是独一无二“正确”的理论。当然了,这种解读未免过于激进了。
人们所说的“科学方法”,通常包括
1.收集相关事实。
2.收集解释这些事实的假设。
3.验证假设,进行证实或不证实的实验。
5.4.1 亚里士多德的公理化方法
请注意,以下讨论都基于亚里士多德世界观,这里的“科学”一词并不是指现代科学!
科学的目标是提供确定的知识。也就是说,科学知识必定为真,而不仅只是可能为真。要想得到这样的结论,就得使用基于必定为真的基本原则的演绎推理。这种方法通常被称为公理化方法,它是基于某些基本原则的演绎推理。
给出一个科学解释的本质是给出某种符合逻辑的论证过程。科学解释和符合逻辑的论证是紧密相连的。一个合理的科学解释都应该包括实证。这里的“实证”其实就是三段论,是包含大前提、小前提和结论的论证过程。
科学知识必须是正确的知识,三段论的结论必定为真。这与现代科学很不同,后者的目的是提供可能正确的理论,但我们并不期待科学能保证这些理论都是正确的。
得出的结论必定为真,这听起来很美好,但这要求前提必定为真。这个前提为什么必定为真呢?因为在这之前有另一个三段论,这个必定为真的前提就是另一个三段论的结论。当然,三段论链条不会无限延长,最终在某个点上的某些前提不是通过三段论得来的,它们是起始点,是本身就必定为真的“第一原理”,也就是公理。
亚里士多德认为,如果某个人有正常的智慧,接受过适当的教育,并对科学有一定的悟性,那么他就会一眼“看出”某些关于这个世界的基本事实,而且这些事实必定为真。这就是人们如何得到第一原理的,很不可思议吧?显然,这种方法是完全行不通的,根本问题就在第一原理。谁能一眼看穿世界啊!沼跃鱼吗?
可以看到,这样的公理化方法以必定为真的第一性原理为基础,但要找到被一致认可、必定为真的起始点还是个问题。所有类似的方法都有这个通病。正是出于这个原因,现在的普遍认识是“科学理论不能被保证是一定正确的”,这是由大多数科学推理的归纳性质所决定的。
5.4.2 波普尔的证伪主义
波普尔是证伪主义的支持者,但他没有把证伪当作明确的科学研究方法。事实上,他认为所有科学方法都是不明确的。然而,他确实认为证伪是科学的一个关键元素,这是区分科学理论与非科学理论的关键前提。
波普尔认为科学强调的应该是尝试对理论进行反驳,而不是证实理论。对很多理论来说,找到证实证据实在太容易了,比如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法,它的“预言”已经非常概况化,几乎任何一个事物都可以被解读为证实了这个理论。而爱因斯坦的广相预言了恒星光线在经过天体附近时会发生弯曲,这个现象可以在日全食时被观测到,这是个明确的预言,而且要证伪的话也不难。在证伪的意义上,爱因斯坦的广义相对论冒了很大的风险,所以它是一个好的科学理论。
对波普尔来说,一个理论所冒的风险越大,这时它的科学性就越强。风险指的是能做出容易被证伪的明确预言。也就是说好的科学应该强调证伪而不是证实,应该努力寻找有风险的理论。一个成功的科学理论,就算反复通过验证明确且夸张的预言来反驳,也仍然站得住脚。
5.4.3 假设演绎法
人们经常提到假设演绎法。其基本思想是从一组假设或者一个理论出发,演绎出一系列可经观察得来的结果。如果观察到了所预言的结果,这就会被认为是支持了这个假设;如果没有观察到所预言的结果,这就会被当成证明假设不成立的证据。
假设演绎法所关心的通常不是假设是如何形成的,而是对其进行证实。这个区别就是发现语境和辩护语境的差异,这里不展开。
毋庸置疑,证实推理和不证实推理在科学领域都扮演了重要角色。基于这些推理模式与假设演绎法的密切关系,我们完全可以说假设演绎法在科学领域扮演了重要角色。有一种观点是“科学以一种相对简单的过程推进,也就是从假设出发提出预言,然后根据预言的现象是否被观察到来接受或放弃假设”。
然而,再思考一下我们在前面讨论过的命题,包括证实推理的归纳性质、面对不证实证据时放弃辅助假设的可能性、理论的不完全确定性、设计关键实验的难度、观点集合接受验证的概念,等等。
结合我们已经讨论过的内容,这种观点是对科学过于简单化的描述。
假设演绎法归根结底是证实推理和不证实推理。然而,尽管假设演绎法是一种科学方法,但称它就是科学方法就不合适了。
可证伪性是一种对待理论的态度。当你觉得某个理论存在不正确的可能性时,你的态度就是可证伪性。
举例是理解的试金石。喵尼斯是物理学家,她相信大爆炸是正确的。但要是不证实证据越来越多的话,那喵尼斯也愿意放弃它。喵尼斯虽然认为大爆炸是正确的,但也承认它有可能是错误的。也就是说,喵尼斯认为这个理论是可证伪的。
相比之下,猫布相信地平说。而且不管出现什么不证实证据,他总有办法绕过它们,并且继续相信地平说。无论我们向猫布展示多少证据来表明地平说是错的,他都不听并且依然坚持地平说。也就是说,猫布认为这个理论是不可证伪的。
这里存在一个误区,当人们提到可证伪性时,往往会把它当成理论本身的性质。实际上,可证伪性并不是理论本身的特点,而是对某个理论所秉持的态度。举个例子,有两个人都相信地平说,其中一个人被说服之后就不再相信地平说了,而另一个人无论如何都不肯承认地平说是错误的。地平说还是同一个地平说,但他们对待地平说的态度却不同。
因此,“某个理论本身是不可证伪的”的这个说法并不准确,关键在于对这个理论的态度,你的态度决定了你认为它是可证伪的还是不可证伪的。
乍一看,可证伪性是一个相当简单的概念。然而在科学史中,比如从地心说到日心说的变化,要说明某个理论什么时候被当成不可证伪的,这一点都不容易。某个理论在面对不证实证据时,最开始的时候可以放弃一些辅助假设,但到需要阴谋论的时候,继续坚持这一理论就显得不太合理了。然而,合理与不合理之间并不存在一个清晰的边界,我们说明不了到底什么时候某个理论才被当成不可证伪的。
还记得解读经文的那个猫布吧?在我们讨论的过程中,他总是拿一些支撑经文的证据来证明经文是正确的。如果猫布所相信的经文是正确的,那么猫布的观点就是被证实了的,而我们的观点则是不正确的。值得注意的是,我们不接受猫布提供的证据,而且无论他提供了多么强有力的证据来证明其观点,我们都拒绝改变自己的观点。因此在猫布的角度来看,他把自己所相信的理论当作可证伪的,而我们才是把自己的观点当作不可证伪的那个。
我们认为的有意义的证据和猫布认为的是非常不同的,我们把重点放在我们以为是经验事实的证据上,而对猫布来说,最重要的证据都来自经文。补充一下,如果面对的是以经文为基础的证据,比如新发现的经文或对现有经文更好的解读等,猫布愿意在不证实证据足够多的情况下改变自己的观点。
这里遇到了一个很微妙的问题:什么样的的证据才可以算作有意义的证据?事实上,这个问题在科学史和科学哲学中反复出现。
重点是,人们所认为最有意义、最重要的证据与其整体世界观是紧密相连的。猫布对经文的坚持在他的观点拼图中处于核心观点位置,如果猫布放弃对经文的坚持,那么他的观点拼图整个都得换掉。我们和猫布的观点拼图影响了各自把什么样的证据才当作有意义的证据,而这又会反过来影响我们和猫布对“是谁认为自己的理论不可证伪”这个问题的看法。
也不是不能论证:把对宗教经文的字面解读作为证据不好,猫布把自己的观点当成不可证伪的。只是,我们不能因为猫布拒绝接受我们的证据,就得出他认为自己的理论是不可证伪的结论。要证明猫布认为自己的理论不可证伪,我们需要考虑一系列相关命题,比如在经验证据和古代经文之间,哪个作为证据更合理。
接下来要介绍常见的看待科学理论的两种态度,它们分别是工具主义与现实主义。
“描述”就是通过某种方式,来讲清楚我们所能感知到的世界。
一个苹果从树上掉到地上,我们可以说它刚才在树上,现在在空中,然后会掉到地上。当然,我们还可以更详细一些,用苹果在任一时刻 t 的位置的函数 s(t) 来描述。后面这种描述方式更清晰,而且没有歧义。
由于人类的感知中有过去、现在和未来之分,我们把对未来的描述称为“预测”。
这里有个点,“描述”“预测”和“预言”到底有什么区别呢?我想,描述和预测在本质上并没有区别,比如我们给出苹果的位置关于时间的函数,不管你这个 t 怎么取,是取过去的还是未来的某个时刻,它还是它,同一个函数。逻辑上的现在性和时间上的先在性是分开的,英文里有 Prediction 和 Forecast,前者强调逻辑上的导出顺序,而后者更强调时间。在物理中,一般关心的是因果关系,而不是时间的先后。另外,预测和预言也没有多大区别,只是预言对人类而言有某些特殊的意义罢了。
我们希望从科学理论中得到定量的描述和预测,或者至少是定性半定量的。但是,我们就真的满足于此了吗?难道你不想知道世界的本质是什么吗?爱因斯坦在年轻时观点立场不太坚定,而老年爱因斯坦认为现实世界归根结底就是物理学。现实世界是不是归根结底就是某个学科呢?某个理论是不是真的就反映或模拟了现实世界呢?
我们是否需要理论反映现实世界的情况,这是个很有争议的命题,也正是这个命题把工具主义和现实主义(实在论)区分了开来。对工具主义者来说,一个合理的理论可以给出描述和预测,但它不关心这个理论是否反映了现实世界。而对现实主义者来说,理论不仅要能描述和预测,还得反映现实世界的真实情况。
我们面前的书桌上有一支铅笔,你要移动这支铅笔,但是你不能跟它有任何联系,你不能碰它、不能吹气、不能扔东西。你可能会觉得,这样的超距作用是不可能的。
而牛顿的万有引力,它能使物体在不接触的情况下改变运动状态。你把桌上的铅笔拿起来,然后松手,铅笔就会掉到地上。要是我问你铅笔为什么会掉到地上,你的答案可能是“这只铅笔受到了地球的万有引力”。要是我问你,万有引力是不是真实的力?你很可能会回答:“当然,万有引力是真实存在的。”
也就是说,我们通常是以现实主义的态度来对待牛顿的万有引力的,认为万有引力是真实存在的。我想,我们之所以会很自然地对牛顿的万有引力持现实主义态度,是有一个先入为主的因素的。我们从小就被灌输万有引力的概念,生活在牛顿世界观的环境里。自然而然地,我们不会去反思万有引力是不是真实存在的,而它这个超距作用到底该怎么解释?
事实上,牛顿本人就是以工具主义态度来看待万有引力的。他虽然认为这些方程可以很好地描述和预测物体的运动状态,但同时也对物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运动状态保持不可知论的态度。你可以拿牛顿的理论去描述和预测物体的运动轨迹,但你在面对“万有引力是不是真实的力”的问题时,只能保持沉默。
“对于不可言说的事物只能保持沉默。”
当然了,爱因斯坦的广义相对论能给出一个不涉及超距作用的解释,但那是后话了。
关于科学史的介绍,梅森的《科学史》(A History of the Sciences)(Mason,1962)是一本优秀的单册读物。梅森的书对从古巴比伦和古埃及时期开始,一直讲到20世纪的科学,而且有数量惊人的细节。
林德伯格的《西方科学的起源》(The Beginnings of Western Science)(Lindberg,1992)探讨了古时候和中世纪的科学。
库恩的《哥白尼革命》(The Copernican Revolution)(Kuhn,1957)是探讨16和17世纪变化的经典著作。
科恩的《新物理学的诞生》(The Birth of a New Physics)(Cohen,1985)是对这些变化更为概括、更加易懂的介绍。
关于新近的发展,克拉夫的《量子世代》(Quantum Generations)(Kragh,1999)全面介绍了19世纪末期以来的物理学发展史。
佩尔森与希茨-佩尔森合著的《自然的仆人》(Servants of Nature)(Pyenson and Sheets-Pyenson,1999)则从一些不同而重要的角度描述了科学进取精神的历史。
库欣的《物理学中的哲学概念》(Philosophical Concepts in Physic)(Cushing,1998)是一个不错的起点。他是一位物理学家,但同时对哲学命题也感兴趣。他的著作详细介绍了物理学中的许多发现,并重点说明了这些发现所涉及的哲学命题。
科索的《表象与现实》(Appearance and Reality)(Kosso,1998)也对物理学中的哲学命题进行了有趣而易懂的讨论。
同样地,兰格的《物理学的哲学导论》(An Introduction to the Philosophy of Physics)(Large,2002a)也是一本浅显的著作,但其更加详尽,探讨了现代物理学语境下出现的某些核心哲学问题。
《斯坦福哲学百科全书》是一个很好的在线资源,从网站 https://plato.stanford.edu 即可找到。其中的文章涉及广泛的哲学话题,包括科学史和科学哲学。而且其中的文章通常有一个范围广泛的参考书目。
盖尔的《科学理论》(Theory of Science)(Gale,1979)对科学哲学进行了很好的概括性介绍,书中大量使用了科学史中的实例。
另一本不错的入门级著作是洛西的《科学哲学历史导论》(A Historical Introduction to the Philosophy of Science)(Losse,1972),书中同样大量引用了历史实例。
德威特很喜欢派因的《科学与人类前景》(Science and the Human Prospect)(Pine,1989),这本书所涉及的话题范围很广。在 http://www2.hawaii.edu/~pine/book1-2.html 中可以找到在线版本。
金格里奇的《天眼》(The Eye of Heaven)(Gingerich,1993)针对科学史和科学哲学领域内更具体详细的研究提供了反例。
林德伯格的《中世纪的科学》(Science in the Middle Ages)(Lindberg,1978)和克拉格特的《科学史的关键问题》(Critical Problems in the History of Science)(Clagett,1969)都汇集了一系列探讨更具体命题的论文,而且通俗易懂。
长尾:
德威特《世界观》:谢漓仢《科学哲学入门》的蓝本,是一本科学史与科学哲学的导论。
查尔默斯《科学究竟是什么》:介绍了科学哲学的整个发展历程,文笔流畅容易入门。
杰弗里·戈勒姆《人人都该懂的科学哲学》、叶峰《二十世纪数学哲学》、刘大椿《一般科学哲学史》、刘大椿《分殊科学哲学史》、王浩《逻辑之旅:从哥德尔到哲学》......
波普尔《猜想与反驳》、弗拉森《科学的形象》、沃特金斯《科学与怀疑论》、拉卡托斯《科学研究纲领方法论》、苏佩斯《科学结构的表征和不变性》......
Excogito:
欧内斯特·内格尔《科学的结构》:这本巨厚能看完不错了,而且这人比较实诚。
还有另一个内格尔:托马斯·内格尔《你的第一本哲学书》《本然的观点》《心灵和宇宙》。
王维:
张志林《意义的分析实在论与反实在论的争论》
拾柒年蝉:
弗兰克《科学的哲学》:这是一本老书,但是很不错。这虽然是本哲学书,但是里面涉及到了几何学、牛顿力学、相对论、量子力学等具体的科学和后面的哲学。
长尾:
张志伟《西方哲学十五讲》:十分友好的一本哲学入门书,甚至有配套视频。
王维:
哲学入门:
内格尔《你的第一本哲学书》、阿德勒《哲学的误区》、威廉·魏斯德《后楼梯》、乔斯坦·贾德《苏菲的世界》、庞思奋《哲学之树》、张世英《哲学导论》、伯什博恩《没有标准答案的哲学问题》。
西方哲学史:
斯通普夫《西方哲学史》:这本是我看过的最早一本哲学史读物,恐怕也是销量最好的一本。总体来说文笔比较流畅,主要的一些哲学家都涉及到了。作为入门是够用了。
梯利《西方哲学史》:相对而言对哲学家的观点介绍比较简练,但涉及的人物也更多,也比较适合入门。
希尔贝克《西方哲学史》:我最推崇的是希尔贝克和伊耶版的,这本书最大的特点在于语言更具思辨性,是以一种反思和批判的态度来看哲学史的,因而能够给读者更大的启示,并训练学生的哲学思维。当然文笔也非常之流畅,五星推荐。
相对而言,我最不推荐的是罗素版的《西方哲学史》,虽然罗素更知名,而他的文笔却也算是相当的好(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但罗素毕竟不是哲学史家出身,且对以往哲人的观点批判过于主观化。所以并不是一本好的哲学史入门读物。
参考资料
和往常一样,接下来是一些杂谈。
社群总是会有些很有意思的对话,首先关心戴为,主题为“原创内容”。
戴为 “原创内容”
戴为:
科普这个行业,其实现在整体还比较定位不清。如果把它看作某种知识或文化产业,这种“重复造轮子”的事情应该是大家要努力避免的。但如果把它看作教育,那就无可厚非了。
问题就是,科普工作者做着“对着教课书造轮子”的事情,吃的却是知识产品的钱。换句话说,我觉得所谓的“知识付费”,其实是把很多应该被区分开的东西揉到了一起。如果读者在为“原创知识”付费,那credit应该属于知识创造者。如果读者在为“对知识的解读”付钱,那credit应该属于这种解读方式或思路的提出者。
但现在的很多内容提供者让我不理解的一点在于,连那种解读都不是他自己的,他仅仅是扮演了一个“知识中介”的角色。其实当“知识中介”是无可厚非的,我们可以说所有的教师都是这样的中介。但是,教师可从来没有声称自己是“内容提供者”啊。
那么,那些靠知识付费的“个体户教师”,又是何德何能说自己是卖内容的呢?
群友:
其实目前传统的教学工作也属于知识传播,只是形式不同而已,我们从小到大上学读的书同样要拿钱买。
戴为:
嗯,我明白。所以我也不是真的担心任何版权之类的问题。我仅仅是在做一件事之前希望想明白自己在干什么。
如果说,我在读某本课本的时候,觉得这本书的写作思路特别好,值得让更多人看到。那我把这本书的思路用自己的预言复述简化了一遍,我到底是在干什么呢?原则上,如果我只是觉得这本书的思路值得向更多人传播,最高效的方法应该是:你们都去看这本书吧!然而遗憾的是,我知道如果我这样说,并没有多少人真的会去看。
谢漓仢:
我学习的时候,就怀疑自己脑子中的想法是不是全是别人的,而自己什么想法都没有。如果说我正处于被动灌输知识阶段,那什么时候才不是?我看的是别人的教材,学的是别人的理论。如果说我复述时其实是在二次创作,里面已经包含了我的想法,那我只是大概理解了别人的想法,然后把自己的理解组织成自己的语言告诉别人,但这想法终究是别人的。
戴为:
我之前想的是,大多数所谓内容提供者所做的事情仅仅是:把传统媒介中的内容,用适合自媒体的传播形式复述了一遍。
群友:
好的一方面是:现在只是获取途径编的廉价,很多人可以学到更多知识。
戴为:
我的理解时:一定程度上,知识变得廉价是因为很多人很多媒介在一遍一遍重复讲同样的东西。但这也有一个很麻烦的地方,就是很可能一个人读了100篇文章,产生了一种自己收获很多知识的错觉。其实榨干以后仅仅是一两个idea加上大量的水分。
实际上在我看来,写科普,甚至广义地说,做教育,就是用一种会觉得会“更方便下咽”的方式给知识加水。如果我的读者全是爱因斯坦,我只要说两句话,他就能立刻把所有后续的东西全在自己的脑子里补全,那当然是效率最高的信息传递方式。而所谓“适合自媒体”的传递方式,难道就是尽量降低效率,尽量加水以减少读者自己的思考过程吗?
群主:
戴神还是对自媒体,对流量不够理解啊,你别说科普了,很多很多的自媒体,都是哪里有流量就往哪里跑。他们本来就是在做一门流量生意,本来就不是有心做什么教育。这是一个被流量裹挟的时代,随便翻两本科普书,把里面的东西摘录一下就可以发文章,头条们还要求你一天一篇。质量不够就数量来凑,广告费足够就行了。
真正从事科学的工作者,那些比较专业写的东西,没人看、没流量,也就知乎给这些人留了一块自留地。比如,物理素养真的很高的人大部分都在做科研,平时也没空写科普吧。愿意为了写科普去啃教材的,我估计都是极少数。既要有情怀,又要有手段。很多好的科普书,都是一些大佬退休以后闲情逸致写的。科普,我觉得以前从来就没有被当作正经的职业看待过,也没有那个条件。
谢漓仢:
在部分读者的角度上看,如果某个瘟疫不被科普自媒体提起,这些读者可能压根就不会去思考。相反,他们是看了别人的想法后才去思考的。群主的这种科普,在激起读者思考的动力这一方面,和日本的科普书有些相似。不过有一点不同,就是群主的文章会涉及具体的细节和过程,活生生的通俗教材,而日本科普书大多是直接给个结论。
我还没想清楚“知道别人的思考过程后,自己会不会去思考同样的内容”,我感觉不太影响,自己应该还是可以有自己的理解吧。yubr也强调要有自己的想法。
(引用) yubr:“自始至终,记得要有自己的逻辑体系和思维框架,不要被书和文献牵着走,也不要被老师牵着走。自己的可以不完善,但一定要有。如果没有的话,你和程序有什么区别呢?”
(引用) 千星:“逼格高点的话叫:纷纷纭纭,斗乱而不可乱也;浑浑沌沌,形圆而不可败也。”
戴为:
唉,y神这要求显然是太高了。自己的觉解只影响一个人的上限,但这世上绝大多数人根本就不需要关心,或许也从来没有关心过自己的上限。
我学了某些东西后,觉得它很棒,值得所有人都知道,就想用自己的话转述给别人。当然,其中的想法是原创者的而不是我的,我只是充当了一个传播媒介的作用。
然而,我总觉得不经转述,那些人可能就一辈子都不知道有这个东西。虽然他们可能本来就不关心,但无论他们关不关心,都不能影响我的输出。久而久之,当我发现真的没人care时,自然就不会再转述了,这是无可厚非的。
接下来关心陆泓帛,主题为“照本宣科”。
陆泓帛 “照本宣科”
陆泓帛:
我以前见过一个在知乎上讲范畴论的,真的是错的一塌糊涂,神TM Top硬说是集合范畴。
金声玉振:
知乎标准已经低到这种程度了吗?
陆泓帛:
有些时候嘛,人们可能会觉得一个东西没什么好写的,随便答一答,把思想写出来就行。这种时候翻车在一定程度上是情有可原的。
但是真正讨厌的是乱写、照本宣科和名词党。
一般对于我自己知道比较复杂的东西,我会好好写。于我自己觉得简单的,就大概讲一讲中心思想就完事了。然后,题主问了,我再补细节。
谢漓仢:
照本宣科这个怎么把握啊?有些人不敢肯定自己写的是正确的,总要参考一下教材嘛。
陆泓帛:
一般来讲,教材的引用率不能太高,尤其是复杂的部分,一定要配简单的理解方式。换言之,就算要抄书。也要能够人们在TLDR的情况下大概把握证明的核心思路和内容成立的原因。
比如说,我写高斯-博涅定理,那我在放书上的证明之前,就应该说一句:它成立的原因,无外乎就是,我走一圈肯定要走回来,而我走这一圈具体的绕法,则取决于具体的曲率。
虽然我知道,要进行这种提炼对答主本身的能力和基础有一定的要求。但是,首先能揽瓷器活的肯定要有金刚钻。其次,你没有金刚钻你宁愿别揽那瓷器活,也别强做啊。当然,这也只是我个人的看法。对于书上有的,至少我会用这样的标准要求我自己写的内容。对于书上没有的,我会希望尽可能地把它直观的部分写出来,或者至少保证我答案的严谨性和完整性。
谢漓仢:
要是书上写的已经很通俗了呢?
陆泓帛:
那就应该把这本书推荐出去,直接让人们到源头去看,然后把截图贴出来。
谢漓仢:
大概了解陆神的想法了。
陆泓帛:
完全地为读者的发展着想,这就是我的想法。至于作者,你都不能做到100%地为读者考虑,还当什么作者?当然,如果你只是纯粹地想炫技,或者玩恶趣味,或者只是想写本书取悦自己,那问题不大。这个时候你可以说:“劳资爱咋写咋写,读者爱看不看”。但这个不是写回答类的,或者科普/入门类作品的态度。
群友:
这种书还有出版的必要么?
陆泓帛:
有啊,《数学天书》就是以炫技为主的,里面整理了历史上各种秀上天的操作。有时候我自己也喜欢炫技,或者单纯写点东西取悦自己,这个无可厚非的。但是,我只是觉得,不要影响到别人的发展,这是某种意义上基本的素质。
群友:
骚操作也是有思路的。
陆泓帛:
但很多时候这些思路观赏价值远大于其实际价值。这种妙手见多了,可以拓宽思路,兴许下一个玩出这种操作的就是你呢?有时候我觉得搞数学有点像下棋或者电竞,你需要针对即时的情况,做出反应和决策,进行尝试和修正,而且要频繁。
群友:
其实有些骚操作是基于深刻的哲学观念,就看你相信什么了,而科普就是要把这种观念讲出来。
陆泓帛:
这种骚操作一般不会太骚,会很美。真正的骚操作是那种几乎想不到,纯靠细节刚的,而且刚的过程有出人意料的简单。
嗯,没什么想补充的,就感受一下吧!